第B03版:法边馀墨

野鸡翎

  

郭相宏

  儿时农村孩子的游戏有很多,有一种集体游戏名曰“野鸡翎”,十分有趣好玩,至今印象深刻。
  这种游戏规则很简单,分成对阵的甲乙双方,一般各方有五六个人,小伙伴们手拉手连成一排,然后开始叫阵。叫阵要喊号子,于是双方都开始使劲叫喊。
  甲方:野鸡翎,开马上!
  乙方:马上开!给你老子送兵来!
  甲方:要谁来?
  乙方:要军龙!
  话音刚落,军龙就像战马一样从甲方阵营里冲出去,使劲撞开乙方阵营里两个牵手的人。如果撞开了两人的手,就是闯阵成功,可以将乙方的一个人带到甲方队伍中。如果闯阵失败,就留在乙方阵营,成为乙方的一员。
  然后开始下一轮叫阵:
  野鸡翎,马上开!给你老子送兵来……
  游戏中一方减员到一人为止,就宣告这一方失败,游戏结束。然后重分阵营,再次鏖战。
  庆幸我们儿时生活在一个课业很轻、玩具很少的时代。那时候老师基本不布置作业,也没有什么玩具,全村也没有电视机,看电影更是奢望。物质匮乏的童年没有外来的娱乐节目,于是,小伙伴们便用自己的方式自娱自乐,寻找快乐。“野鸡翎”便是这样一种很受欢迎的集体游戏。在乡间的田野里,万物向阳,它伴随着孩子们自然生长。
  孩子们玩“野鸡翎”游戏通常是在下午放学之后自发组成。男女不限,场地不限,人数不限,规则简单,组织方便。现在已经记不起来每次玩“野鸡翎”是谁发起的,大家很自然地,三五成群就聚在一起开始了。影子渐渐变长,太阳渐渐落山,暮色渐渐深沉,月色渐渐明朗。落日余晖斜映着小伙伴们横冲直撞的身影,简直就像一幅幅动画的剪影。挥洒的快乐焕发出使不完的劲儿,暮霭沉沉,汗水涔涔,即便是尘土满面、口干舌燥,也没人说口渴,更没人叫肚子饿,小伙伴们只知道扯着嗓子叫阵,飞着步子闯阵。时间被童心偷走了,只有童音的欢笑在飞扬。
  巷子中、操场里、麦场上,只要有一块空地,就会被叫阵的欢歌和闯阵的快乐填满。那时的农村没有路灯,即便是天黑了,双方也激战正酣,不愿散场。谁家的孩子还不回家,家人循着声音来找,准没跑儿,都在这儿呢。经常是月高云淡时分,月影朦胧,人影依稀,家人找来叫吃饭,还免不了被父母骂几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人到中年,开始思考“野鸡翎”游戏的来源。从民俗学的角度来看,这种游戏与古代的军事活动有很大的关系,战争的痕迹十分明显。古代打仗必然要呐喊叫阵,击鼓鸣金,既是自壮声威,也是向敌挑战,“野鸡翎”中的号子词,就是古代打仗叫阵的遗迹。“野鸡翎”是叫阵的第一句,也是游戏的名字,估计和古代将士头戴野鸡翎装饰的帽子、头盔或衣服有关,可以想象,战场上头顶野鸡翎战盔、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是何其威武壮观。这一习俗,大概源于北方游牧民族。京剧中那些小生、武生多有野鸡翎(京剧中叫雉鸡翎),来彰显其英武俊美的形象。据说,周朝时就有佩戴野鸡翎的舞蹈,是帝王贵族祭祀、宴乐时常用。当然,野鸡翎并非都用于战争,因其华美亮丽,舞台效果极佳,更多用于表演、戏剧等方面。
  我们儿时所玩的“野鸡翎”游戏,显然是模拟战争场面,两军对垒,叫阵厮杀,勇敢的将士闯入敌阵,或者斩杀敌人,或者被敌所杀所俘,都是极为壮烈勇猛的场面。在军队里,这种方式可以用来练兵、锻炼、娱乐,久而久之,流风所及,就演变为民间的“野鸡翎”游戏了。就像足球是对狩猎的模拟一样,“野鸡翎”也是对古代战争的模拟,只不过到了孩子们这里,已经没有了战争的惨烈和血腥,而成为纯粹的欢乐和奔腾;这里有野性的勃发、有力量的冲突、有攻防的博弈、有谐趣的逗乐。不论闯关是否成功,小伙伴们都会爆发出一阵笑声。胜者拉个人回归己方阵营,负者直接成为对方一员,谁也没有在意胜负结果,在意的是玩耍逗乐的过程。
  一两个小时下来,大汗淋漓的孩子们得到了很好的锻炼,小伙伴之间的团结和沟通也增强了不少。这种游戏,集娱乐、健身、协作于一体,无形中使孩子们得到了多方面的裨益。
  现在回想,玩“野鸡翎”游戏的大都是在幼年时期,十岁左右的孩子居多,到小学高年级基本不玩,初中之后就再没有玩过了。儿童有儿童的游戏,成人有成人的规则。
  后来,孩子们的课业越来越重,没有时间玩耍娱乐,“野鸡翎”游戏也就越来越少了。
  后来,孩子们的管束越来越严,很少自发开展活动,他们大概已经不知道“野鸡翎”游戏为何物了。
  后来,孩子们的玩具越来越多,电视节目丰富多彩,电子游戏迷乱心智,他们成为玩具的奴隶,不再是娱乐的主人。
  后来,孩子们的体质越来越弱,戴上眼镜的他们,已经很难在操场上用身体去冲撞对方。学校不允许,家长很宠溺:宝宝,你疼不疼?谁撞了你,妈找他家去!
  还有一点是,“野鸡翎”游戏的叫阵,要用方言才能体现出那种氛围、声势和欢快。例如,“要谁来”我故乡方言读作“要福来”,福,即孰,方言中“孰”“福”同音,孰是古音之保留。如果用普通话来叫阵,就没有了这种原汁原味的质朴和土里土气的激扬。喊某个人闯阵的时候,也只叫名不叫姓,小伙伴们从小在一起,知根知底,随意、亲切、自然而然。这正是乡土中国熟人社会中的寻常。在这个意义上讲,“野鸡翎”作为一种游戏,包含了语言学、民俗学、教育学等多方面的信息,实则是传统社会保留下来的一个活标本。
  遗憾的是,传统社会正在一点点地逐步消失,“野鸡翎”这样的游戏,也在记忆中模糊了。
  今天,没有“野鸡翎”游戏的孩子们,会更快乐吗?

  作者单位:山西财经大学法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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