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杨进《芳草集》感言

　　杨进先生曾是太原晚报的副总，陶厚敏先生曾是太原日报主持编务工作的副总，他俩都是我多年的朋友。杨进年轻于我，陶厚敏年长于我，我这么一说，读者自会明白，在陶厚敏面前，杨进确定无疑是小字辈了。
　　事情发生在1985年秋天太原晚报复刊时招聘编辑记者的面试现场。主考官正是陶厚敏。杨进入场应试，陶厚敏盯着这个小青年，问：“你说说办太原日报和办太原晚报有啥不同？”对这道题，前面的应试者各有回答。多从版面呀、内容呀、文章长短呀作不同分析，而杨进的回答则是别开生面，开口就说：“日报是办给当官的看的，晚报是办给老百姓看的。”陶厚敏似乎从面前这个小年轻人身上，看到了自个当年的影子。在这个场合，他对杨进的回答未作表态，但心底里却喜欢上这个年轻人了。一个年轻人敢于说自己的见解，总比唯唯诺诺或八面玲珑的人好。陶厚敏决定录取杨进，杨进就是这样得益于陶厚敏先生的伯乐心态和识人慧眼，从一家大型国企顺利进了《太原晚报》。从此，两位相差30来岁的报人就成了忘年交。
　　杨进是1985年秋天进入《太原晚报》的，这一年年末，我也从太原市文化局调入太原市文联，被任命为城市文学社双主编之一，协助第一主编梁志宏编辑《城市文学》这份文学月刊。杨进常来我们编辑部，为晚报副刊约稿，我们便是那时相识的。
　　杨进工作很敬业，待人很热情，为晚报组稿也极有远见和个性。晚报确实是办给老百姓看的，要生动、活泼，绝不能板起面孔来讲官话。杨进是在专副刊做记者，文化战线自然是他常来常往之处。太原晚报上，常有他关于省城文化动态的报道。后来领导让他办专刊，有一阵子，太原晚报的《星期天》专刊，被他操持得十分红火热闹。省城的作家们常常被邀，担任专栏主笔，连大洋彼岸的陈香梅女士，也一度成为《星期天》的专栏作家而为太原晚报增色。再往后，杨进担任了太原晚报专刊部的主任，分管的版面也就更多了。其间，他的一次策划，成就了我日后的一部专著，值得在此一叙。
　　那是2004年春天的事。有文坛朋友受中央电视台所约，要创作一部以晋商为题材的电视连续剧，拉我一道参与。虽然写小说爬格子多年，平庸之作也出版了几本，但在创作电视剧这个行道，还是个新兵。刚刚执笔参与写罢电视剧的分集提纲，便意外地发生了腰椎间盘突出的急症。写电视剧的剧本是有时间规定的。打那种歼灭战，需要体力。我突患急症，绝不可因此而延误朋友们的计划。只好在腰部疼痛难忍准备治疗休养时，向一道合伙的朋友们道一声遗憾，主动退出了这个创作班子。
　　记得是杨进来看我时，闲聊中，说到了他当时的一个困惑和想法。太原晚报专刊部有个名为“理财”的版面，原本是想为百姓理财服务的，但一直办得不太理想。他说也做过社会调查，老板们说，你们这理财版太小儿科，对我们没有啥指导性。市井百姓们却说，你们这理财版说得挺好，但我们余钱不多，看了也没有啥意思。杨进和我商量说：“写电视剧太劳累，但各种素材和各种思考丢了可惜，你写点千字文吧，一来不太劳累，二来可以为我们的理财版凝聚些读者，以随笔形式，说点晋商的往事，当今的老板们和老百姓肯定爱看。”多年的职业习惯，让我在养病期间，又生出了一种写作的欲望。据杨进和理财版的责编向我反馈，我那些闲话晋商的千字小文，在太原晚报的理财版上陆续发表后，因通俗、有趣味性和有可读性，各类读者倒都还喜欢。
　　2005年秋天，我把这些小文整理合成整二十篇，定名为《闲话晋商》。2006年1月，中国时代经济出版社推出此书，5月又再版上市。我在该书后记中着意提到，写成此书“得感谢太原晚报的专刊部主任杨进先生。”
　　龙城太原，自古就是藏龙卧虎之地。身居太原由此跻身文坛的作家们很多，日后，不乏有人暴得大名，有龙飞九天之势，或虎跃神州之态，是他们当年支持了晚报？还是晚报当年为他们做了上马踏石？这事儿各人有各人的感觉，这种双赢的故事，杨进一定还能记起许多。
　　我退休后，以十余年功夫完成了一部60万言的纪实作品，记述了太原乃至山西那个特殊年代的历史。我将打印稿分赠各界友人征求意见，省城新闻界的资深老报人陶厚敏先生，自然在我求教之列。2013年春上，我托杨进代我将征求意见稿送到了陶厚敏先生手上。事后杨进告诉我，陶老见到我的书稿很高兴，只是说自个已85岁，有头晕症，让我不要催他。听了这话，我都有些后悔了，你这不是给老人增加负担吗？但愿他翻翻即止，千万莫再费神费眼了。岂料，这一年6月的月底吧，我突然接到陶厚敏老人的电话，约我去他家中喝茶，他要向我谈谈读了我那部纪实书稿后的感想。令我没想到的是，他还满满地写了好几页稿纸，从字迹上看，显然写字时，握笔的手有些颤抖了。
　　他对我的书稿看得那样仔细，除写下各种褒奖之语外，最让我感动的，是他直接指出了我书稿的一些不足之处。我诚心表示这点不足，将会在下次修订中努力弥补。闲聊中，我便道出一些感叹。说眼下无论新闻，还是文学，栽花者众，挑刺者已渐成珍稀物种了。我面前这位85岁的长者对这话题未置可否，而是笑着说：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1929年陈寅恪给王国维的碑铭中，提出了这种中国知识分子应有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并没有过时啊！接着，就给我讲起了他当年做主考官时，遇到杨进说出自个独立见解的往事。又说：“我知道你和杨进也很熟，我就赞成你们对社会有自己的思考。杨进在晚报这些年，就很有成绩嘛。”
　　杨进确实很有成绩。他在晚报专刊部主任职位上尽职尽责，又被提升为副总。2019年1月，60岁的杨进退休后，被太原日报社反聘为评报员，一干又是几年，直到2022年4月63岁时，才辞去评报员真正退休。其间，也有无端招来之祸。2014年6月3日，已经担任了晚报副总编的杨进值夜班时，签发了一篇总编安排年轻记者武俊林写的报道：《“奥林海世界”被责令停业整顿——泳后起疹事件原因为消毒剂使用不当》。晚报发这样的稿件何错之有？一篇如此报道，却引来时任市委主要领导的大发雷霆，叫去报社领导训斥一顿，说这篇报道影响了党和政府在人民心目中的形象，责令报社相关责任人做出检查。杨进是这篇稿件的签发副总，但此稿是总编安排的任务，杨进没有向上推诿；此稿是记者直接采访后写的，杨进也没有向下甩锅。年轻记者武俊林后来对这件事有过回忆：
　　“几天后，报社专门为此召开中层以上干部大会，时任社长宣布我和杨老师对此事负责，责令我俩作出深刻检查，就在这时，杨老师挺身站了起来，大声地说：社长，这篇稿子是编辑部安排采写的，我宁愿全部担下这个责，检查我来写，与武俊林无关！闻听此语，众人纷纷投来钦佩的目光。面对突发状况，我惊愕难信。社长当场宣布：检查由杨进来写，武俊林不用写了。后来，报社将杨老师的检查交了上去，正在这时，那位大领导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武俊林后来调到山西传媒学院任教。他对杨进的评价是：“杨老师有传统文人的精神气质，即才气、傲气、骨气、侠气！”
　　杨进在退休后，又编印出充满自传经历的《自珍集》和《芳草集》。在这个炎热的盛夏，我翻读《自珍集》和《芳草集》两部书稿，将一些回忆写成这则小文，自知缺乏百灵的婉转韵味，好比一声单调而直白的蝉鸣，虽说流响枯燥，权当一家之言。

孙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