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语
摩西五经中的《出埃及记》,详细描写了一个动人的故事,古代以色列人不愿世代为奴,在耶和华美妙的引领下,由先知摩西带领着,离开伤心之地埃及,历经千辛万苦,翻过西奈山,穿越大荒野,来到了应许之地——迦南地。我并非信徒,出于对中东三千年苦难不断的共情和对圣城耶路撒冷的尊敬,以及来者不拒博览群书的读书习惯,略知大意地翻阅过这部亦史亦经的著作。抛开宗教色彩不说,仅从历史的审视和故事的曲折程度来说,也算得上是一部必读经典。特别是电影版的《出埃及记》那宏大的叙述结构和悲壮苍凉的管弦乐配乐,更让那段传说演绎出波澜起伏、壮怀激烈。
人在迷茫无助的时候,往往喜欢从历史的深处寻找某种答案,期待那些青灯黄卷,能够透出字里行间给自己的灵魂以玄而又玄的暗示或明示,用一个肯定的“是”或者“不是”来拨开云雾。去年是我人生的滑铁卢,当然了,今年仍然在持续这种状态。固然感慨于人生逆旅的世事无常,而对于漂萍无寄的惶恐无措,更是食难甘味、寐无宁静。那个时候有幸读到西蒙·塞巴格·蒙蒂菲奥里《耶路撒冷三千年》,带着虔诚端详了一座城池的前生今世,在摩西显露圣迹的那片土地中,烽烟起、尘烟灭,烟起烟灭就是几千年过去了,历史就是这个样子,每天都在变,但千年以降又什么都没有变过。耶路撒冷一直是耶路撒冷,而一代代兴起又归于尘土的,也曾笑过哭过生过老过的,却始终说不清是谁的子民,那些陈年旧事,纠缠成了一本糊涂账。在三千年的时间轴线中,上下起伏的,不过是造物主的咏叹罢了。
那段时间,我不太相信公平,这种东西之于我等草根布衣、凡夫俗子,还不如耶路撒冷的风云和摩西的传说来的真实。朋友L君在司法部门工作,看我消沉厌世,既不解也不忍。出于无心插柳的随意和聊胜于无的安慰。劝我说“要不,你参加法考吧,至少总比把时间消耗在借酒浇愁中强一些”,我问L君“难吗”,L君说,超级难,全国第二难的考试,仅次于注册会计师。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答应。既然这么难,说明绝对公平,否则,各种路子野、情商高、手腕黑的高人们,早就通过终南捷径轻而易举地拿到了,然后写在各自简历的醒目位置,牛气冲天的强调,我他妈的过了法考了!也就早就让这一纸证书烂大街,失去了让人尊敬的资本。而公平,于我而言,就是渴望已久的甘霖,这事儿,我干了。
抱着事不过夜的态度,以及害怕隔天就反悔的变数,立刻买来各种学习资料、下载各种思维导图、网课视频和真题练习,也给自己立下一个时不我待、只争朝夕这种只能骗骗自己的flag,开始了漫长的学习之旅。进入实战学习状态,才明白L君那句很难的真实意义,八大科目共计二百多部法律,上万条法律条文,各种拗口难读的法学原理,都要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啃下,并且融会贯通。而正常情况下,一个法学专业生,至少要用四年的时间来细嚼慢咽、稳扎稳打的。要用不到一年的业余时间,学完别人四年的课本知识,而且是用自己的一时冲动去挑战别人吃饭的资本,这种唐吉诃德式的勇敢,既愚蠢又悲壮。
随着经济指标下行的压力和就业形势的严峻,法律成为热门,近年来参加法考的报名人数逐年上升,2024年更是突破100万人,显然已经是高考、国考之外的另一个卷王。而通过率却逐年下降,2023年不足15%,业内人士估计2024年将会低于这个数字。法考圈的高手就要来自于四个方面:一是法本专业的学子,所学即所考,学习同步备课,两不耽误;二是法律专业的从业人士,已经有实务经验,需要个证书加冕金身;三是“二战、三战”的老油条们,早就千锤百炼成了考场上的浪子;四是在培训机构花了大价钱报了面授班、对赌班的。像我这种法非本、中年上班族、不报班还想一战上岸的,基本上属于这个圈子的食物链最底层——这些残酷的事实,其实是在我开始学习了很长时间之后才明白的。这是一件挺伤人的事儿,你正儿八经甩开膀子想要做点实事,突然有人站出来说,别弄了,你压根儿就没有赢的可能。所谓的坚持也不过是在悲剧的道路上留下几个执拗的印迹而已。是挺蠢的,可这世上,总要有人去坚持一些看起来很蠢的事情,否则,怎么点缀聪明者的明白。
在愚蠢者的世界里,开弓是没有回头箭的。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能做的是所有别人不愿意做的沧海遗珠般的那点儿机会,不能做的是人云亦云放之四海的公道。所有为了尊严而随口应承的诺言都得当成清规戒律去践行、去忍受,然后于不可能中找到一种可能,就像是于无声处去听那一声惊雷一样,慰藉平生、点缀门面。我把自己放逐到社交的孤岛,杜绝了所有的社交,那些推杯换盏的盛宴,于我而言,既是时间上的犯罪,更是对脆弱信念的摧残。孤独给人带来的好处就是,你可以静下心来,审视这个世界,以及你和这个世界的关系,既会悲哀地发现,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你我其实都是可有可无,也会意外的获知,慎独的世界内,灵魂是多么的自由。正如维多利亚·希斯洛普在《岛》中所说,没有人可以是一座孤岛,信念所在,地狱也即天堂。
然而,那些世俗的关系却如空气一样,渗透到每一个毛孔,总有各种“朋友”以各种理由想要把我拉入到世俗的“正途”。明目张胆地喝点小酒、隐蔽晦涩的曲水流觞,本质上都并无多大差别,都是在社交的天平上,希望我扮演一个“添头”的角色,去润色一下光鲜艳丽的“宠儿”们,从来都不也永远不可能是正角儿。所以我拒绝,抗议并且逃避,结果既放逐了自己,也被主流的宠儿们所放逐。一年来先后有5个“朋友”悄悄地拉黑了我,这样不识时务的“配角”不适合主流的名利场。在放逐中,我痛苦地坚持着,每天十个小时的学习,对于这个年龄的人来说,那是真真切切的痛苦,仿佛这种痛苦也是一种信仰。那段时间,为了致敬这种痛苦,我喜欢上了一个老牌的摇滚乐队——痛仰乐队,因为他们官方的解释痛仰这两个字就是痛苦的信仰。
今生不了无生理,纵复生知那处生。一个人在今生不能理解生命的本质和意义,那么即使来世再有机会,也无法知道生命从何而来。一年的坚持,我顺利的通过了法考的客观考试,从一个法学的门外汉,进化成了门外汉的2.0版本,脑子里全是弗兰克公式、大陆法系,遇到事情也张口就能不当得利、正当防卫。不仅是形式上变得很“法律”,更是让我对这个世界有了不同的见解。法理固然在法律条文里,可公理更在人心里,这天地间至善至真的理,一直都在这四海八荒、日月星辰之中。以法理看世界,则正义存乎典籍条文,对公理看世界,则明心见性、公道自证。以天理看世间万物,则无为而为、道法自然。生命,是一场神秘而又奇妙的旅程,不能只是盲目地前行,更应不时地停下来,去观察、去发现,去和这清风明月同频共振。
沙州虽冷,但不妨吟啸徐行,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作者单位:太原市阳曲县武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