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疆

　　“可怜今夜鹅毛雪，引得高情鹤氅人。”雪于我而言从来都不是普通意义。庚午年的五九天，伴着鹅毛般的大雪，我来到了人世间，就注定与雪结下了不解之缘，据老人们回忆说，那年的雪一直下到膝盖，但遗憾的是，记事以来却再也没能见到这样的雪景，因而每年冬天，我都在默默等待，等待一场独特的雪……
　　今冬无雪，节气转换以来，始终是干巴巴、带着点苦涩的冷，天空总是带着令人压抑的阴沉，仿佛是一大块总也擦不干净的玻璃，挣扎扭动、揉搓涂抹的不过是自己的心境罢了。那片躺平摆烂的灰云，何尝有一丝丝做出妥协让步的可能？让所有觊觎云破天晴的期望一而再、再而三的落空，最终归于接受宿命，和这如影随形的灰讲和，假装本该如此，向来也是如此。于是我的心，在这个冬天，相应的也就缺少了一个盛放的理由，就连惯有的离愁别绪，也因为雪的缺位，零落的无可名状。
　　记忆中的雪是有色彩的，甚至还有味道和声音。以至于每每梦回乡关，总能看到五彩缤纷的雪花，白白的飘下来，汇聚起来却是耀眼的炫彩，伴随着蕙兰的香气和母亲的歌声。那段时节，其实也过去了没有多久，毕竟还没有脱离一代人的记忆范畴，从我们人生的起点，绵延到不尴不尬的中年，那雪不大不小的始终在下，伴随我们的成长和回忆。认真去琢磨时，这一场雪和下一场雪基本上没有本质的区别，但一场接着一场的没有变化的雪，就改变了很多事情。有的雪下到了我们的头上，融化的时候，就顺带捎走了那满头旺盛浓密的黑，却把耀眼的白留了下来，看着镜中陌生的面孔，总让人纠结，是青春留在了岁月深处的漫天飞雪中，还是那些凄冷的风吹散了甜美的梦。有的雪下在了肩头和腰背，层层叠叠的堆成了一座山，不知不觉地就压弯了如松似竹的脊梁，一如盛宴完毕的寂寥，霓裳羽衣也好、香风柔波也好，落幕之后只剩永夜。
　　我与雪生来就有着不解之缘，不知道是童年的小衬托了雪的大，还是没有进化过的雪，自带着某种原始的不凡。儿时的雪下的总是很有气势，天上是密的化不开的云，撕开云朵，立刻就漏下杀气腾腾的雪，如大江奔涌、如万马奔腾，气势汹汹的冲向人间。大地也在这一瞬间消停了喧嚣，偃旗息鼓、鸣金收兵，摆出一副防御姿态，腾出广袤的空间来承接这气吞山河的雪。那时候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震撼，直到看到东晋才女谢道韫的比喻“未若柳絮因风起”，以及李太白的“燕山雪花大如席”，才觉得“厉害了我的雪”！
　　古人的精神世界里，总把雪与梅相提并论，用其中之一，或者是二者并用来象征一个人品性的高洁，“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若非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究其原因，源于长期以来礼教对人性的压迫，以至于士人们对自我认知出现了矛盾，对于苟且红尘、残喘人间的那个自我的鄙弃，以及对于放歌山林、清风朗月的那个非我的向往，大抵就是过尽千帆仍有梦，眉眼清扬是少年。醒时朱门酒肉臭，醉时人间留不住，在半醉半醒之间纠结着是非对错的因果轮回，假借一场雪来粉饰着若有似无的气节，能长久清清白白最好，至少也曾轰轰烈烈地来过这车马人间。
　　我喜欢雪后的太原，永祚寺凌霄的双塔在雪后就是一双玲珑剔透的冲天玉柱，蒙山摩崖大佛披上雪衣则是宝相庄严的护法三宝，穿城而过的汾河落满积雪不就是盘卧大地的腾飞巨龙？飞梁鱼沼、神柏拱卫的晋祠雪满阶梯后依稀便有了三千年的盛唐气魄，甚至晋阳八景中就有专门的一景“天门积雪”是必须要雪后才能看到的。一场大雪过后，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现代化太原城就瞬间穿越古今，变回了那个史书深处古朴的并州府。雪花飞舞中，扑面而来的是赵武灵王引弓振弦射落的雄鹰；朔风呼啸中，一闪而过的是李渊父子点兵呼将的升腾；细雪绵绵中，抑扬顿挫的是唐才宋儒举杯挥毫的洒脱……一个城市的风流，一段历史的落寞，都在这一场冬雪中被重新唤醒，被再次定格，浑不知，今夕何夕。
　　人生亦如一场雪，因风云际会，来到世间，从根子上讲都是身不由己，飘飘洒洒，无根无凭，在造化的摆布中萍聚萍散，不知会落到哪一方土地。又因为本质上是水，上善若水，我们这些水做的灵魂，与生俱来是善良的本性，虽然因寒而生，身如浮萍、四海为家，在命运的无常中随波逐流，却又希望能够有一抹暖阳相伴，觅一处青绿生根，在春风中化雨，在细雨中聚河，奔腾出吞山并海的气魄，去印证“逝者如斯夫”的感叹，雪尤如此，何况为人。
　　执着是执着者的信仰，奔跑是奔跑者的坐标，生命的意义在于实践探索的过程，唯其全力以赴，方能无悔此生。赏花、煮茶，守一份清喜，我相信，第一场雪很快就会到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作者单位：共青团阳曲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