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有幸在山西省新绛县进行访碑、收集拓片工作时,因一通“巨制”寔盈丈之躯,为看清碑首,非得已就近搬来散置角落、污泥满遍的“石板”。阅毕而归置时,竟在冲洗之余,不意被其碑额“奉国将军”四字震骇。其后畧考此碑,便是研究生阶段第一篇学术性作业,但小课题的完成,终无法掩过此时萌生的隐忧。
时维仲春,幸逢雨润碑版,才知《明奉国将军淑人墓志》缘何耽于角落:龙兴寺所谓的碑廊中,尽是宋元遗存,姑论年代已为稀世之珍,况欧阳文忠公《薛君墓表》《重修夫子庙碑记》更为重臣名笔,文、史、书三璧。纵如是奇物,皆曝于烈熙,淋于滂沱,今凡触处,虽勉强识得文字,也全然无存其本元,此种憾事不尽,又怎可张“博物馆”之名于扉侧。这并非个例,不同于墓志之长存地下,稷山县周边村镇、长治武乡、吕梁兴县周边皆有高度剥蚀的石刻遗存,已不得断代,可仍未有任何保护举措。显而易见,以上地区皆交通不便,文保难及,步行寻得尚且艰困繁多,更无论修复。
此类遗存中,年代愈久,因文中资讯残损,不易识读,愈不被重视,如是往复,石将不存。受益者,也自然趋向年代更近、字口清晰的遗存书迹,但实则不可等量观之。以《宝贤堂》法帖为例,我们需理清其几个特征。
一、“祖本”可资价值的制约
虽然传统碑帖学将“祖本”概念颇为强化,但即使丛帖之范《淳化阁帖》亦被“尊碑”理论家们视作“全无精神”。大抵缘《阁帖》中所本唐人钩摹为多,此第一次形变,借其摹本上石为再,第三、四次大变在刀笔、墨拓,至此,所见已全非晋、唐面目,也无怪乎康南海对刻帖无视。①
二、更晚帖石的展用
《宝贤》诸帖明时完工,所摹《淳化》《大观》《绛帖》早已分支四散南北,已去真愈远,王世贞即云:摹、刻、拓三手俱不称、以此在诸帖下耳。至帖成,形变再倍于淳化,明刻尽没,笔者所见永祚寺开放展馆,主中晚清所添新石,清初补刻亦不陈列。
三、学术价值的疑问
如前,且不论展厅中展品多为清中后所补刊,即便果存明本原石,帖目也仍取于《淳化》支脉,故比对探清基本目次后,若仍聚其所谓书法、版本价值,无异牵强,更况乎清人所补?
而只因《宝贤》由藩府刻成于太原,可顺而集中力量、资源而保护,若究价值,文首所提各宋元之刻在史地、文学、书法、美术纹饰领域,凌驾无疑,却徒毁止于郊野。
然笔者绝非否认《宝贤堂帖》的价值,展厅服务所临,终究是人民大众,能够普及清碑帖原石的样貌,不枉一赴,但就此二类极端遗存所匹配的保护等级差距,寔本末之异。山右之地石刻极尽宏富,东汉至晚清,种类亦全,近年文物考古工作者,陆续将全境石刻分地域汇辑成册,《三晋石刻大全》迄今刊出计划序列的大半,精编图录,联文并茂,是对《通志·金石记》《金石萃编》《山右石刻丛编》等石刻汇录的具象化展现,也为贯通历代石刻编目脉络大有裨益。拓片的获取,不该是保护工作的结束,反应自此究其文脉,理其史转,按价值采取匹配的保护手段,虽早已有明确指导,在科技手段下抵抗雨水或生物侵蚀,②只是掣肘之力尚在资源配置,但望文保有倾,度覆颓靡。
①康有为:广艺舟双楫[M].卷2.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755.
②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加强石窟寺保护利用工作的指导意见
http://www.ncha.gov.cn/art/2020/11/4/art_2376_164113.html(作者:河北美术学院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