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石

　　夜幕降临，路灯如星星洒落，支书老余看了会儿电视，起身去了曹石头家。
　　村里搞新农村建设，十几幢破败不堪的空心房得拆除。其他村民都很支持，唯独在曹石头家遇到了阻力，这让老余有些始料不及。
　　曹石头是贫困户，早年一直住在老屋里。老屋已有些年头，漏雨漏风不说，主体结构都有些不稳。曹石头家里穷，负担重，父母看病又花费不少，过日子都困难，更不要说修房建屋了。也就这几年，曹石头被列为建档立卡贫困户，申请扶贫贷款养鸡养鸭，日子便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了，不但还清了债，还在村东头建了幢小楼。楼上住人，楼下开农家乐，专吃土鸡土鸭，生意跑火。
　　以老余的想法，曹石头算是享受到扶贫政策好处的，而且平常也支持村里工作，跟老余还有其他村干部私交也不错，不应该在这事上唱对台戏啊？
　　于是，老余决定登门一探究竟。
　　夜猫子进宅，安的什么心曹石头明镜似的。曹石头说，我那老屋是祖上传下来的，留着是个念想。
　　这理由牵强，老屋是曹石头爷爷手上建的，虽然有些年头，也不过几十年光景。再说了，土坯木瓦结构，已然东倒西歪，就算不拆，一年半载也得寿终正寝。
　　曹石头又说，老屋拆了，你让我父母的寿材往哪儿搁？摆新屋里，客人还能来吃饭？
　　这也不是理由，村里租用了两幢房子，将所有老人的寿材集中停放。
　　老余急了，说，你这个曹石头，别给我来弯弯绕，说实话，到底为什么？
　　曹石头也不高兴了，没好气地说，为什么？就是为了你老余，当个村支书了不起，瞧不起我曹石头。
　　老余有些蒙，这话从何说起，我俩打小在一块儿玩，何有瞧不起一说？
　　曹石头冷笑，你也知道啊？小时候，我们一块儿打柴，一块儿放牛，一块儿偷鸡摸狗。大了以后，还一块儿跑李家、花源看女子。那会儿我家条件比你家好，你老跑我家蹭吃蹭喝，一瓶酒对半分。就是后来你去当了兵，退伍后又去了外地做生意，可只要一回村，咱哥俩准凑一块儿喝酒吹牛。这些你还记得不？
　　老余笑了，当然记得，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们都见老喽！
　　曹石头又冷笑一声，可自从你回村当了支书，官不大，架子却不小，想请你吃个饭喝个酒，比请财神都难。
　　老余又是一头雾水，有这回事？
　　你不记得，我可一笔一笔记在心里。曹石头说，你让我养鸡，虽然有扶贫贷款，但还是差一些，是你老余借我两万，付了鸡苗鸭苗钱。第一批苗，还是你开车拉回来的。当时天已擦黑，我烧了几个菜，想着跟你喝两杯的，可你掉头就走，一点面子都不给。这事有不？
　　老余想了想，依稀有些印象。
　　还有，就是我做新屋，你帮着争取了危房改造资金，当时沙子紧俏，你出面帮我采购，价格还便宜，而且一有空就来帮工。可归屋那天，你来庆贺，就是不肯留下喝口酒。你说，这又算怎么回事？
　　这事老余记得清楚。当时也是临时有事，才走了的。
　　曹石头满脸不屑，一个村支书，忙得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鬼才信呢！
　　老余解释说，真的，我骗你干啥？
　　好，就算是真的。曹石头摆摆手说，我这农家乐开了快一年了吧，我儿子儿媳还是你送去县里参加的厨师培训，你还经常在微信上给农家乐打广告，什么曹石头土鸡土鸭，石头能吃出鸡鸭的感觉；什么曹石头农家乐，找寻你的乡愁你的儿时记忆。你说，我请过你多少次？每次都说忙，说下次一定。我问你，下次到什么时候，猴年马月是吧？
　　这回，老余实话实说了，也不是，你也知道，我是村支书，来你这农家乐吃喝，影响不好。
　　曹石头哼了一声说，我才不管你什么影响呢！村委会墙上有九个字——听党话，跟党走，感党恩。我曹石头听党的话跟着党走，不但脱了贫，日子也越过越好，这感党恩，不能老挂在嘴上，总得有些实在的东西吧？
　　老余说，感党恩，不是让你感谢我老余，更不是请我吃饭喝酒。
　　曹石头说，我书读得少，不懂这些。但我今天把话撂这儿，明儿晚，我做一桌饭，到时候你老余要不将村里干部一起带过来，想让我拆老屋，门都没有。
　　曹石头的话掷地有声，硬邦邦如其名。老余却笑了，笑声爽朗，在寂静的夜空，传出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