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访谈

七十岁之际推全新散文集《人生从容》

贾平凹:用从容之心面对所有好事坏事

  •   普通话说不好,不想说话,怎么办?提个聋哑学校送的包出门。
      头发越来越少,秃顶了,怎么想?哼,只要天上有月亮,我便能发出我的光来!
      十三楼的书房上来了老鼠,怎么处理?毕竟是一条生命,那就养吧。一养四年,它也该有些文化了吧。
      ……
      贾平凹从容穿过世间,山水间得自在,处烦嚣而自立,修得一颗柔软心。在其七十岁之际,推出全新散文集、《自在独行》姊妹篇《人生从容》,他将自己的所见、所感用诚挚朴素的笔触记录下来,为焦虑内卷的时代注入了一股平静的力量。
      《人生从容》选收了贾平凹抒发感怀的文章近五十篇,作者将自己的所见、所感用诚挚朴素的笔触记录下来,这些文章无不体现了一个智者的淡定豁达,而情感的蕴藉有致,文笔的自然天成更是已臻化境,读来亲切感人而又发人深省。
      2016年6月,贾平凹曾出版散文集《自在独行》,畅销百万册堪称现象级,这对于以小说被人们熟知的贾平凹来说,也可以说是一个“小意外”。随后各大出版社拿着优厚的稿酬追着贾平凹出版新散文,而后他却越来越谨慎,他曾在一次活动中讲到,《自在独行》的畅销是一个鼓励,如同母亲对孩子的鼓励一样,自己要好好珍惜这种环境,珍惜时间,敬畏上天,努力创作。
      《人生从容》由贾平凹亲绘封面,三次甄选篇目后亲定49篇经典之作。他在书里分享自己从容乐观的人生观,告诫年轻人在任何年龄段都要奋斗,不要躺平,积极面对各种困境。而这部作品一上市便受到众多年轻人的喜爱,在当下焦虑的环境中,他们需要这种平静从容的力量来慰藉心灵。而贾平凹认为他的散文火是因为短小的作品更适合大众阅读,也有可能更适合青年读者,虽然时代在变,但是总有不变的,生命的东西没有变,爱没有变。
      新书出版之际,贾平凹接受采访,他说:“人生最曼妙的风景,就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
      没有办法改变的事 能改变的是你面对它的态度
      山西晚报:您怎么理解新书《人生从容》这个书名,想传达怎样的人生观?
      贾平凹:为什么起这个名字呢?实际上对一个人来讲,他各个生命段完成各个生命段的事情,比如说小时候,就好好玩,当学生就好好读书,工作以后就把工作做好,到老年以后就过好老年生活,每个时段都是从容的。但是从整个来讲,对人生命运的态度,有句话是这么讲的:不管坏事、挫折或者是好事情,尤其不好的事情到来的时候,你是没有办法改变的,而能改变的是你面对它的态度,有了这个态度以后对于突然而来的灾难,就知道应该怎么去对付。从人生的态度来对待,从这个意义来讲的“人生从容”,我觉得是非常有意义的。
      山西晚报:您觉得人生从容是不是和年龄有关?
      贾平凹:是的,这个从容从局部来讲,年龄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他就越来越从容了。它不是指年轻的时候的从容,年轻的时候是奋斗的时候,该奋斗还是要奋斗。我讲的认识从容是从另一个角度,就是一旦人遇见任何事情,漫长的人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情,这是不可抗拒的,也是无法改变的,所以只有接受它的过程中形成这种心态,比较从容的一种心态,有了这种态度以后呢,就会有另一种积极的解决方法。
      山西晚报:您之前在采访时说“人毕竟是社会人,谁要想活得随心所欲都挺难的,很多事不是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那您现在觉得如何才能摆脱俗世纷争做到自在独行和更加从容?
      贾平凹:这个表面上看是个很矛盾的东西,一方面正因为人生就是个痛苦的事情,又是暂短又是痛苦,确实是这样,但是既然成为人就要活下来,而人生整个活的内容就是人和人的关系、人和自然的关系,尤其是人和人的关系是最难处理的。为什么我讲小说实际上就是写人和人的关系,因为小说写日常、写生活。每个人都活在一种关系之中,处理它就是非常头疼的事情。别人和你讲一些道理,你也不一定能体会到,只能自己在实际中碰碰磕磕地过来,才能知道哪些应该做得好一些,哪些是做得不好的,应该吸取什么经验和教训。但是,正因为人生就是这样,而你要活下来,就要尽量地让自己活得自在,这种说法是矛盾的,其实也是相对的。没有什么东西大家才追求什么东西,做不到人生自在,才尽量地向往或者去做到。什么叫人生经验?人生经验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总结出来的,通过刚才我前面谈的,还是个人生态度问题,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都要把态度摆正。之前我看过一句话觉得挺好的:“你遇着风暴的时候,不要和神说风暴特别大,你一定和风暴说,神特别大。”这也是一个对待生活的态度问题。
      年轻时写作追求优美 年老时写的都是体会和智慧
      山西晚报:对于小说和散文,您更喜欢写哪种题材?
      贾平凹:从现实状况来讲我还是喜欢写散文,散文一个方面它篇幅短,不像长篇需要熬几年的时间。但从具体情况来讲,这十几年我都是在集中精力地写长篇,散文相对来说写得少。
      山西晚报:《人生从容》这本书收录的文章时间跨度比较大,有50年的时间。现在您再回看当年的文章有什么感觉?
      贾平凹:不管是散文写作还是小说写作都是这样,很多人问我到底喜欢年轻时写的作品,还是年纪大了之后的作品。我认为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纪大了后写的,对我来说,都是自己写的,不分先后,自己都很喜欢。
      现在回想起来,年轻时候精力充沛,脑子灵活,特别敏感,写作欲望特别强烈,见啥就想写,有啥触动就想写。那个时候写得比较清浅一些,单纯一些,但充满激情的多一些,也写得幽默一些。年纪大了以后,尤其是到了60岁左右,写的作品更讲究自己生命体验出来的东西,更注重生活中智慧的东西,不讲究歪方,不讲究起承转合、开头结尾的这些东西。也存在一个不足,就是激情不够,不如年轻时候的激情。
      我年轻的时候,喜欢一边读书一边拿个笔记本,有很多幽默的句子可以把它摘出来,或者有什么想法、体会都把它写出来。到老了之后,就不讲究这些东西了,写作完全变成一种说话,因为自己体会的这种东西多了。年轻时体会的东西少一些,都是受别人的启发,受什么触动,发一些感慨,也有一些无病呻吟、少年时自己说愁的这些东西。但老了之后说愁、说苦是用另一种形式,另一种语调把它写出来。
      山西晚报:在写散文的过程中是有写作上的变化的。
      贾平凹:散文写得最多的时段是我30多岁的时候,写的都是上世纪80年代的经历。那个时候年轻,明显的,在年轻的时候创作和后边的创作它还是不一样的。年轻的时候有激情,追求那种很清新的、很优美的东西。年纪大了之后,零星地写些散文,那都是自己在生活中、人生几十年里面体悟到的东西,把真正自己感受到的东西写出来,更多的是自己的体会和人生智慧,这是年轻时和年纪大之后写作的不同之处。
      文学创作是个实实在在的东西 不能太迎合一些时尚的东西
      山西晚报:您散文里面的语录在网上很流行,年轻人很喜欢,这也是您和年轻人的一种交流方式。您考虑过用更多元的方式和年轻人交流吗?比如短视频?
      贾平凹:文学创作毕竟是个长远的东西,是个实实在在的东西,有时也不能太迎合一些时尚的东西。作为一个作家来讲,还是要踏踏实实地把自己的作品做好,如果只是迎合一些时尚的东西,我估计都不可能长久,这是我个人的感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有些是出版社的要求或者是作家本人的期望,可以做这样那样的事,但我还是想老老实实,先把我自己的作品写好,至于能卖多少,那是出版社的事情。现在这个社会节奏特别快,任何一时的观念都会过时的,所以说有时需要迎合市场,有时还是要警惕这方面的事情,这是从我的这个角度来看。
      山西晚报:现在的年轻人因为压力大,焦虑的也多,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贾平凹:我自己是年龄大了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像我这种上世纪50年代生的人,大学毕业以后它自然有工作干,但那个时候的工作没得挑,把你分到哪儿就是哪儿。但现在的年轻人,我接触的周围的年轻人就特别焦虑,遇到的问题也特别多,房子的问题、车子的问题、婚姻的问题,这生存的压力比我当年要多得多。现在的人欲望特别强,不像当年有碗饭吃就可以了,现在的人都想吃大碗饭、吃最好的饭,所以说产生这些生存压力也能理解。但我觉得作为人来讲,一生都在奋斗呢,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你一直向前前进着、奋斗着,要相信自己,天生我才肯定有用,保持着这个信念、这个态度,任何事情就不显得那么焦虑了,焦虑对应的词就是从容么。

    山西晚报记者 白洁

      《人生从容》书摘
      当我路过这段石滩
      我家住在郊外,到城里去上班,每天都要路过一条河的。河是很宽了,一年里却极少有水,上上下下是一满儿的石头,大者如斗,小者如豆,全是圆溜溜的光滑;有的竟垒起来,大的在上,小的在下,临风吱吱晃动,而推之不能跌落。我叫它是石滩。每每路过,骑车便在石隙中盘来绕去,步行却总要从一块石头上跳到另一块石头上,摇摇晃晃,惊慌里有多少无穷的趣味呢。
      可是,旁人却更多地怨恨这石滩了,因为它实在不平坦,穿皮鞋的不喜欢,尤其是那些女子,宁可到上游多绕三里路走那大桥,不愿走这里拐了高跟。它又没有花儿开放,甚至连一株小草也不曾长,绿的只有那石头上星星点点的苔藓,但雨天过去,那苔藓就枯干了,难看得似污垢片儿。恋人是不来的,爱情嫌这里荒寒;小孩是不来的,游戏嫌这里寂寞。偶尔一些老人来坐,却又禁不住风凉,踽踽返去了。
      多少年来,我却深深地恋着这段石滩,只有我在那里长时间地坐过,长时间地做一些达不到边缘的回忆和放肆的想象。
      八年前,我是个白面书生,背着铺盖卷儿,从那四面是山的村镇来到了城里;闹嚷嚷的地方,我是个才拱出蛋壳的小鸭,一身绒毛,黄亮亮的像一团透明的雾。我惊喜过,幻想过,做着五彩缤纷的梦。但是,几年过去了,做人的艰难,处世的艰难,让我知道了我是多么的孱弱!孱弱者却不肯溺沉;留给我的,便只有那无穷无尽的忧伤了。
      忧伤,谁能理解呢?对于我的父母,我的亲朋好友,我说有了饥,他们给我吃的;我说有了渴,他们给我喝的;我说有了忧伤,他们却全不信,说我是不可理解的人。理解我的,便只有这段石滩了。
      在遇到丑恶东西的时候,我没了自信,那石滩容得我静静坐着,它那起起伏伏的姿态和曲线,使我想起远在千里外的爱人了。我似乎又看见了她在早晨打开窗子,临着晨光举手拢着秀发的侧身,又似乎看见了她在晚霞飞起的田野,奔跑扑蝶、扭身弯腰的背影。于是,忧伤忘去了,心窝里充满了甜蜜,呼唤着她的名字,任一天的风柔柔地拂在脸上,到处散发着她的吻的情味,任漫空的星星闪亮在云际,到处充满着她的眼的爱抚。
      在失去善美的时候,一个愁字如何使我了得!这石滩,又使我来专想静观了,它那恰恰好好的布局和安排,使我想起了家乡月下街巷屋顶的无数的三角和平面了。似乎又看见了我们做孩子的在里边捉迷藏,巷口的小花花,梳两条细细的辫子,常常身藏在墙后,辫子却吊在外边,我便将那头像画在墙上,辫子画得像老鼠尾巴一样难看。于是,忧伤忘去了,心窝里充满了甜蜜,呼唤着金色的童年,想那小花花长大了吗?还留着那个细辫子吗?如果那个头像画还在,做了大人的我们再见了,脸该怎么个红呢?
      石滩就是这般地安慰我,实在是我灵魂的洗礼殿呢!但我总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呢?石滩总是无言,但一有忧伤石滩总是给我排解,这石滩到底是什么呢?
      一日复有一日,我路过这段石滩,思索着,觅寻着,我知道这其中是有答案的,是有谜底的。
      终有一日,我坐在这石滩上,看这一河石头,或高,或低,或聚,或散,或急,或缓,立立卧卧,平平仄仄,蓦地看出这不是一首流动的音乐吗?它虽然无声,却似乎充满了音响,充满了节奏,充满了和谐。想象那高的该是欢乐,低的该是忧伤,奋争中有了挫折,低沉里爆出了激昂,丑随着美而繁衍,善搏着恶而存生,交交错错,起起伏伏,反反复复,如此而已!这才有了社会的运动,生活的韵律,生命的节奏吗?这段石滩,它之所以很少水流,满是石头,正是在默默地将天地自然的真谛透露吗?正是在暗暗地启示着这个社会,这个社会生了育了的我的灵魂吗?
      面对着石滩,我慢慢彻悟了,社会原来有如此的妙事:它再不是个单纯的透明晶体,也不会是混沌不可清的泥潭;单纯入世,复杂处世,终会身在庐山,自知庐山的真面目了。它就是一首流动的音乐,看得清它的结构,听得清它的节奏!试想,我还会再被忧伤阴袭了我的灵魂吗?我还会再被烦恼锈锁了我的手足吗?啊,我愿是这石滩上的一颗小小的石头,是这首音乐中一个小小的音符,以我有限的生命和美丽的工作,去永远和谐这天地、自然、社会、人的流动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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