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他们是夫妻,却更像是战友,十余年来,他们形影不离,年复一年地进行壁画创作和推广;他们是工匠,却更像是修行者,他们几乎是为壁画而生,创作壁画的每一段时光,虽苦,却乐在其中。他们热爱山西,热爱山西的壁画,山西是他们艺术灵感的发源地,他们也正在尽自己所能,让更多人了解山西。
“壁画是最美的艺术。在全球很多亚洲艺术博物馆,最好的壁画几乎全来自山西,山西的好东西真的太多了……”初见申古博和刘向红夫妇,两位艺术家低调谦和,略显拘谨。偶尔一对视,眼神中尽是温柔和羞涩。提及壁画,这对神仙眷侣很快打开了话匣子。
相识相知都爱壁画
出生于山西长治一个绘画世家的申古博,因自小在严父的培养下,有着坚实的绘画基础。他擅长将西方的色彩关系融入东方的山水绘画中,创作了大量以西方绘画风格为主的作品。画油画出身的刘向红,也是山西人,年少时常在荒废的古庙游玩,儿时对于大量传统文化艺术的耳濡目染,为后来从事壁画创作种下了一粒种子。
夫妻二人在艺术的道路上各自修行。最初,一些酒店等邀请他们创作现代壁画。时间久了,两个人发现,在这些酒店进行壁画创作虽然有不菲的经济收入,但从艺术的角度而言,自己耗尽心血、费时费力创作出来的作品,其实很难真正保存下来。很多酒店每隔三年到五年时间就要重新装修,他们的壁画作品一般都会被拆除。“每次看到自己的作品被拆除,心中其实相当沮丧。我们是做艺术的,如果作品无法流传,很难获得真正的成就感。”申古博直言。
俩人都深知,他们需要更包容的平台展现自己的艺术作品。
他们有一个共同爱好,就是喜欢逛寺庙看古迹,尤爱古壁画。千年来,中国传统壁画的绘画形式、绘画技法都曾达到至臻完美的境地。在中国传统壁画中,寺观壁画占主导地位,唐宋时期尤为兴盛。自古以来,寺观是百姓进行文化活动的重要场所,寺观中的壁画、造像等艺术,自然起着传道、教化的作用。申古博夫妇从小生长在山西,山西古代文化遗迹留存非常多,至今所发现的寺观壁画已有25000多平方米,著名的《永乐宫壁画》就在其中。他们从小耳濡目染、潜移默化,许多传统的艺术形象早已植根于心灵深处。不过,由于历史的变迁、社会条件的改变,近代中国的传统壁画艺术逐渐陷入沉寂。
而在山西各地游览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些即将坍塌的寺庙,“面对墙壁上已近消逝的古壁画和正在坍塌的泥塑雕像,我们其实很心痛。我们这一代人,都很爱惜老物件,我们就在想,能不能找一个地方来画这些壁画。”刘向红告诉山西晚报记者。对申古博、刘向红夫妇二人而言,能亲手画那样的画,与更多老百姓共享壁画之美,早已是心中的梦想。
2004年,夫妇二人听闻有着1500余年历史的著名的寺院山西交城县玄中寺需要创作壁画,立刻前往寺中拜会方丈根通长老。根通长老提出的条件相当苛刻——壁画可以画,不过要求一定要依古制,使用矿物颜料。
问道敦煌灵感初现
天然矿物是古代壁画使用的必要材料,有石青、石绿、赭石、土黄等数十种,可保持千年而不褪色。宋元之后,随着文人水墨画渐渐占了主导,中国传统矿物颜料壁画逐渐式微,尤其在近百年内已无大规模制作,矿物色壁画的诸多技法也失传已久,几乎无迹可寻。
彼时,市面上关于天然矿物颜料、中国传统壁画及技法方面的参考资料非常少。对于这个全新的挑战,首先要攻克的难题,便是如何复原古法的壁画绘制技术。申古博、刘向红夫妇二人深知,要复兴中国传统壁画,必须得迈出这一步。虽然有很多未知和不确定性,他们依然接下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并听从根通长老的建议,前往千里之外的敦煌“取经”。
没想到的是,参观莫高窟时,手机和相机都不允许带进去,二人跟着旅游队伍进去转了一圈,并未收集到任何资料。虽然满心虔诚,这个用矿物色绘制壁画最集中的地方也令他们大开眼界,但对究竟该如何使用天然矿物颜料遵循传统来绘制壁画,他们依然没有任何头绪。
在敦煌的一个小招待所住了5天,正当迷茫之际,申古博偶然获知了时任敦煌研究院美术研究所所长侯黎明的联系方式。小心翼翼拨通电话,这位所长同意与他们见面。首次见面,侯黎明得知夫妇二人为了天然矿物颜料的使用不远千里从山西而来,且与申古博为老乡,很快与这对夫妻一见如故,不仅把多年来自己对古代壁画的研究心得毫无保留地分享,还悉心安排二人到敦煌的资料室查阅资料。
此次敦煌之行,申古博夫妇所获颇丰,他们不仅了解到古代壁画所用矿物颜料的不少技法知识,也较直观地看到中国自北朝到宋元时期,古代壁画家对壁画内容的诠释及娴熟高超的技能,这些历经千年的敦煌壁画,通过时间的淬炼,展现出更加含蓄、雍容、灿烂的美,这种美震撼着他们的心灵。
敦煌的经历,帮助夫妇二人找到了此后创作的方向。一直以来,申古博都苦于找不到一种理想的材料表现心中的山水画精神,如今,他发现,这种缺憾正可以通过矿物颜料来尝试解决。
传承创新苦中作乐
在绘制寺观壁画过程中,夫妻俩发现布满颜料流痕的墙面上,若隐若现似大写意山水画的效果,这正是他们想要的画面。灵感源于实践,瓶颈就此突破。在反复创作实验中,申古博将矿物色与水墨有机结合,形成了技法风格独特的“岩彩山水”。在中国传统山水的多种皴法之外,又创造出一种“水皴法”,创作了面貌迥异的新山水画。他的作品体现了矿物色独有的机理与晶体质感,所描绘的作品透着种种奇妙、空灵、幽静、朦胧、深远的意境,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
真正进行壁画创作的日子,既寂寞又辛苦。
那时的玄中寺,既无报刊电视,亦无网络广播,即便是带着手机也没有通讯信号,这里仅有的对外联络工具是一部固定电话,却只能接不能打。玄中寺位于深山中,一到冬天,房间里仅有的几片暖气片根本不管用,因为太冷无法入睡,他们总是紧靠着暖气片坐一晚上。夫妇二人带领着二十多个徒弟进行创作,既要承受这些艰苦的环境,还得遵守寺院的戒律,由于太苦,有几个徒弟实在受不了,中途跑了。
壁画制作不仅费心、费力,而且耗时,夫妻俩虽常年在一起工作,但各司其职,潜心钻研,几乎都没时间聊工作以外的事情。这样的日子过了四年。从2005年到2008年,申古博夫妇带领着徒弟们,为玄中寺完成了400多平方米的壁画。第一次真正的壁画创作令他们乐此不疲,在这与世无争的深山古刹中,静静地创作着、体悟着。几年的修炼,他们不仅丰富了人生,在传统壁画技法的继承和创新方面同样收获颇丰。
2007年8月,申古博、刘向红夫妇受邀参加“敦煌壁画艺术继承与创新国际学术研讨会”,并进行了长达20分钟的演讲,向与会的中、日、韩3国100多位专家介绍了玄中寺壁画创作和岩彩山水的心得,引起很大反响。
如今回想起来,两个人对这些最初的作品其实并不算满意,不过,这些创作在当时而言的确意义重大。“当时,玄中寺的壁画是国内面积最大的、也是第一个用矿物质原料进行创作的壁画,是完全按照传统壁画的规制画出来的,极具代表性。在此之前,很多画家都只是进行临摹复制或研究,并未进行真正的创作实践。在传承古代工艺和壁画精神等传统审美的基础上,我们也进行了很多的创新。比如,通过做防水隔离处理,解决壁画易受潮的问题,从而达到通风、防水、防潮又能长久保存壁画的目的。可以说,通过我们的实践,对中国传统壁画的技法进行了真正还原。”申古博告诉山西晚报记者。
专注创作“寻根”山西
正如二人所言,绘画是一种修行。尤其是画壁画,要守得住清贫、守得住寂寞才能做好。从山西到河南,再到江苏、浙江、江西,甚至走出国门,至今,申古博、刘向红夫妇进行壁画创作的寺院已达20座。每次创作,夫妇二人都会进行新的突破,放下过往的技法、理念、创意,专注于作品,寻找真正属于中国的传统艺术。
常年创作的感悟,越来越体现在这对夫妇的作品之中:申古博的作品明心见性,他的创作以自然为主题,阐述“天人合一”的理念,看似简洁的构图蕴涵了丰富的哲理,整体画风清新安宁、空灵浩荡;刘向红的壁画形象,朴实无华,由内及外,散发着善和美,无论从色调、构图,还是形象,虚实相间的表现是一种若有似无的细微感觉。
他们的身影虽已遍及国内大大小小无数古刹,甚至不断地将中国的传统艺术带到西方,但山西一直都是他们难以忘却的根。“知道中国哪个朝代最兴盛吗?是唐代。唐代是从哪里发源的?是山西。我们就是山西人。”在外,他们总会耐心地向身边的人介绍山西。
“研究中国文化,根在山西。山西壁画代表的是中国的审美。从全国范围来说,山西的壁画最为精良,壁画面积也最大。另外,汉化的经典壁画作品都在山西。无论是元代的还是明代的,山西都有着当时那个时代最牛的作品。可以说,这些作品真的是我们山西人的骄傲。”在言辞中,申古博毫不掩饰自己作为一名山西人的自豪感,他感谢自己出生在山西,感谢自己从小在家门口就对这些传统文化耳濡目染,让自己有着不一样的美学积淀。
夫妇二人坦言,每当无法找到创作的感觉,就会回到故乡山西,回到山西的永乐宫、岩山寺、大云寺、双林寺……看看那些古老的壁画原作,真真切切地去进行对比和感受,这让他们心里踏实。在观赏这些古老的艺术原作的过程中,他们恨不得拿高倍放大镜仔细看,每一条线从哪里起,到哪里落?是怎么上色的?为什么到现在会呈现出这样的颜色?对于每一处细节,他们都在进行着仔细的探讨、感受和研究。刘向红告诉山西晚报记者,由于这些壁画所处的环境光线一般都不太好,每一次在山西的“寻根”,俩人看这些作品几乎都会看到眼睛充血,只希望能掌握更多的技法,让古人的技能得到更多的传承。
如今的他们,一直都在享受着创作过程中的苦与乐。创作于他们而言,多了一份责任感。他们希望以自己的微薄之力,传承和延续这些古老的传统文化,希望让更多人了解山西,感受这些“最美艺术”的真正魅力。
山西晚报记者 张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