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远离世俗喧嚣,古佛青灯作伴。申古博、刘向红在寺庙里画壁画一画就是十余年,由他们绘制的寺观壁画,已达6000多平方米。很多人说,在这条修行的道路上,这对艺术伉俪自得其乐,且获得精神世界的满足。
其实,绘制壁画的工作哪里有文字描述的这样唯美和轻松?让他们甘之若饴的事情就是对于山西壁画乃至中国传统壁画艺术的追求。他们带着传承传统壁画技艺的信念,想把代表中国审美的寺观壁画艺术传播到世界各地。
从绘制到保护想办法为壁画“延年益寿”
一路走来,申古博和刘向红寻访了大量的寺观壁画,既是学习也是心灵之旅。其中最触动二人的,是早年在繁峙岩山寺参观时的场景:破败的庙宇,残损的壁画和雕塑,用刘向红的话说,就像一位落魄“贵族”,衣衫褴褛,食不果腹,无人问津。她的眼泪瞬间奔涌而下。这一次走访,夫妇二人心中立下了一个新目标,那就是尽自己所能,在用传统技法创作壁画的同时,解决壁画的保护问题,让壁画“延年益寿”。
防潮是壁画保护中最棘手的问题。“我们是使用传统技法的新创壁画,展现的是山西传统壁画的神韵。我们想着在绘制壁画初期就能解决防潮问题,以便把今日的壁画保存下来,这对于后世来说也是一种传承。”对此,申古博和刘向红不断地想办法,走访了很多古壁画修复专家,也参考了很多国内外的案例,最后从永乐宫壁画中获得灵感。“永乐宫搬迁,就是对壁画进行了切割然后重新安装在墙体上的。墙砌的是中空墙,留出气孔通风防潮,这给了我们启发。壁画和墙壁之间有了空隙,就形成空气流通层,壁画也能透气,即使墙壁受潮也不会影响壁画。”经过反复实践,他们终于找到解决壁画受潮的根本办法——壁画绘制前期基础中最重要的工序是做空气层,留出气孔,让墙壁和壁画之间有透气的空间。
除此之外,申古博和刘向红还为壁画加了一个“双保险”,即给壁画涂防水。“古人通常在壁画完工之后,在壁画表面刷一层皮胶,这样可以使壁画更牢固,但是这种天然胶的缺陷是溶于水。所以我们不断摸索,用不同种胶配比成了一种防水胶,既能起到加固作用,也能起到防水的效果,可以说是一举两得。”申古博告诉山西晚报记者,这一路走来,不断传承、不断创新,从绘制传统壁画,到保护壁画,这些早已超越了画家的本职工作,但他们享受着壁画带来的快乐。
创作写意壁画把中国传统艺术之美传播到海外
中国传统艺术的本质是什么?很多艺术工作者奔波多年后,都会重新寻找艺术的根源。申古博和刘向红也不例外,他们一直认为传统壁画尤其是山西古代壁画,代表了中国传统艺术。殊不知,中国传统艺术本质中最重要的一点核心表达即“明心见性”,用最真实的内心,去弘扬最传统的文化,彰显中国的文化自信。
“我们能有这样的感悟,是在南京创作定山寺壁画时体会到的。”申古博说,当时他们受邀去定山寺画壁画,寺庙方丈师父表示,不要他以往的常规作品,要一种突破以往的艺术表达。这可难住了申古博,“这该如何突破?寺观壁画流传下来的绘制技艺都是有章法的,如果突破了还叫传统吗?”师父则有不同的看法,“一切唯心造,别人的经验不能代替你。艺术也一样,打破框架,重新寻找自己!”
他们开始不断“寻找”,尝试在壁画绘制技法、造型和观念上找突破口。“南方城市,烟雨迷蒙,有一天正好下雨,寺庙里雾气缭绕,我突然就想到,可以把工笔画的绘制方法变成写意画,让壁画也有写意感。”申古博说干就干,他们把不同粗细的矿物质颜料进行了搭配,用这些颜料做完基础后的墙壁呈现出生涩的质感,就像生宣纸那般。再把从冥想沉思中获得的罗汉形象,用自制毛笔挥毫于大墙之上,中国水墨画的效果跃然而出,壁上的罗汉形象就这样以崭新的面貌、庄严且洒脱地呈现在大雄宝殿。
写意壁画这种全新的创作模式也为申古博和刘向红打开了传统壁画绘制的一扇窗,为传统壁画赋予了全新的艺术形式。恰好,在定山寺绘制壁画期间,珠江电影制片厂正在全国寻找不同艺术门类的艺术家,要拍摄短片到“米兰世博会”展播。这对神仙眷侣站在朦胧写意的壁画前,吸引了拍摄团队的目光,他们看到了不一样的传统艺术之美。最终夫妻俩成功当选,成为“中国石色”艺术的代表,走向了世界。
闯世界的第一站就在美国。定山寺的壁画作品引起了美国纽约普照寺修觉长老的注意,他当即邀请申古博一家人到美国作画,这也是近千年来汉传石色寺观壁画首次以现场绘制的方式传入西方。申古博介绍,修觉长老上世纪80年代从中国福建到达美国,买下一栋楼创建了普照寺。当他和妻子去普照寺参观后的第一感觉就是像“城乡接合部”,很多中国元素的表达还停留在几十年前,更谈不上有当今时代的中国艺术展示。“普照寺也是宣传中国文化的窗口,它应该有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核,也应该有中国现代艺术的表达。”申古博当即决定,要在普照寺的墙壁上绘制写意版的十八罗汉,让真正意义上的中国传统审美传播到美国去。
在美国,不少媒体应声而去,很多人想知道到底什么是中国传统美学,甚至有记者问申古博:“你的壁画是否会结合美国文化?”申古博的回答掷地有声:“不,我们是百分百的中国传统壁画,原汁原味不能改!”普照寺的壁画绘制完成后,当地华人纷沓而至。在这里,大家不仅寻找灵魂深处的“根”,更想目睹家乡的文化艺术,探寻中国画的绝美之处。
走进西方博物馆让流失海外的壁画魂归故里
2019年,杭州西湖博物馆举办了“我心相印湖山间——西湖佛教艺术展”,申古博一家应邀参展,其中一幅名为《药师经变图》的壁画惊艳四座。这幅壁画原件被收藏在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展出的作品是夫妇二人带领团队成员一起完成的复原性临摹作品。那一刻,观众为之感叹,谁也没想到,流失海外的壁画可以以此种方式魂归故里。那一刻,夫妇二人更坚定信心,决定遍访西方各国的艺术博物馆,把中国流失到海外的壁画精品,经过复原性临摹后绘制出来。
说到《药师经变图》,得从1928年说起。山西洪洞广胜寺下寺的四幅大型壁画被切割成大小不等的几百块,流失海外,几经周转,后殿东壁总面积达70多平方米的元代壁画《药师经变图》出现在美国。画中端坐着药师佛,由十大菩萨和十二药叉神将陪伴左右,展现了药师的东方琉璃世界盛况。“2014年到纽约,我们第一次看到《药师经变图》,太美了!当时就决定把它临摹回中国。在美国普照寺画壁画之余,我们就经常到大都会博物馆看《药师经变图》,看的过程中发现他们后期拼接出现了几处错误。”申古博第一时间向博物馆提出建议,但因为壁画年代久远,且修复工程难度太大,就被馆方拒绝了。于是,他们想到拍摄照片资料,对照进行复原性临摹,取得拍照许可后,最终整理出一套完整的《药师经变图》壁画资料后,团队按比例做小稿,用矿物色绘制、重新恢复壁画原貌。
整面壁画长15米,高7.5米,一方面夫妇二人和女儿一起,用相机分块把图片拍下来,由国内的团队成员完成拼接,另一方面,他们要在现场临摹一些壁画局部的线描图,并凭借经验,绘制成完整的壁画线描稿。“我们大概花费了两年时间进行复原性创作,并在复原稿上一一纠正了大都会博物馆在拼接方面的错误。”时隔百年,《药师经变图》换了一种方式,重回祖国怀抱,不禁让人唏嘘感慨。“这也是我们的一个目标,希望能够把流失在海外的中国壁画都临摹一遍,让自己最擅长的工作变得更有使命感。”申古博说。
从培养“接班人”到普惠大众身体力行把传统艺术传递下去
因为疫情缘故,申古博和刘向红暂缓了“寻根”计划,但他们对于传统壁画的传承却始终没有停歇过。他们一边绘制壁画,一边带徒弟;还自己研发了“墙皮画”,在浙江大学开设壁画亲子课,让公众了解传统壁画及其绘制技法。
说到收徒这事,夫妇俩很感慨,毕竟这项传统“手艺”和众多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样都有个通病,出师慢、不赚钱,尤其是在绘制壁画时,画师们通常要在寺庙里待四五个月,必须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对于大多数年轻人来说,怎能清心寡欲地搞创作?虽说申古博和刘向红不遗余力地去把自己研究的心得教给徒弟们,但这么多年下来,总是人来人往,亦如大浪淘沙。“要想学习画寺观壁画,必须要掌握多种材料的技法和表现形式,我国仅有几所专业院校设有传统壁画专业,普通的美术专业学生要想绘制寺观壁画,必须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去重新学习。”申古博和刘向红表示,他们希望能结合二人的实践经验和方法编写出传统壁画教学的教材,国内院校也能开设出对应的专业,从基础开始培养学生,让中国传统壁画艺术真正复兴和强盛起来,让更多的人创造出优秀的传统壁画作品。
除了身体力行地把古人艺术传承下去,申古博和刘向红的女儿申展桥,在2015年取得中国美术学院传统壁画硕士学位后,也加入到传统壁画绘制的事业中来,他们一家三口还利用空闲时间当起了传统壁画与公众的桥梁。在浙江大学,他们开设了公开课,邀请民众走进学堂,与传统壁画来场近距离的接触。在这样的课堂上,大家不仅可以了解山西传统壁画的精彩之处,还能在特制的泥皮板上绘制壁画。这块小泥皮板是完全模拟传统壁画基础层制作出来的,材质与真实的壁画墙体一样,只是改进了工艺,做成了轻薄便于携带传播的样式。
“我们想把最真实的传统壁画带到公众身边,让大家体验在墙上作画的感觉,也让大家亲眼见证壁画创作的奇妙之处,增加对传统艺术的热爱。”刘向红说,希望这块小壁画就像一颗种子,会在公众心中根植,有朝一日生根、发芽……
山西晚报记者 孙轶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