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了机会,要返回山中的家住上一段时间。我有那么多草木芳邻,每天拜访它们,乐意得很。
我的芳邻们朴素真实,素面朝天自然天成,虽不善言辞,但它们的语言,我都懂。沟通毫无违和,而且很愉悦。我去串门不用敲门,它们天天开着门,在大自然中各自成长,和谐相爱。
大门外那棵高大的白杨估计已经长到了七八十岁,枝繁叶茂,我出生时它就在,是我的老邻居,完全没有老态,现在看起来仍然风华正茂。风吹过来,叶子合起力来精力充沛地“刷拉刷拉”歌唱。
粉红的蜀葵花是我漂亮的小邻居,一夜过后,数数又开了三朵,月季和指甲草花也都比昨天多开了好几朵。真不知它们在我睡着的时候,经过了多少次努力,才绽放了自己。她们一句客套话都不会说,只会借着晨风对我微微摇摇手臂,我喜欢这样打招呼,因为我也不喜欢客套。
谦卑匍匐在地面的车前草,稳重地结出像小谷穗模样的一串籽。车前,车前,念着车前草的名字,忽然对这个邻居有点心疼,同时感觉车前草这个名字充了悲壮意味。眼前便浮现出车辚辚马萧萧的场景,车前草,像一个徒步而行,无所畏惧的兵卒。它本身的生命也是如此,整个身体都可以入药,明人目,祛人火。
蒲公英和车前草一样普通,但是若比起来,蒲公英则通透聪明。花儿金黄惹人眼,偶尔也引得我另外两位邻居——美丽的蝴蝶小姐和勤劳的蜜蜂女士,落上去问个好。蒲公英内心是有梦想的,借助一个小女孩嘴角吹起的童真,或一阵风的力量,就可以拥有一段自由飞翔的旅程,落于哪儿都能开拓一个新地盘,树下、河边、土垅、田埂,到哪都能安家。
一大片竹林是我不俗的邻居。这些竹子身姿秀拔挺立,令我非常羡慕。几万竿竹子站在一起,随风摇动,把阳光摇碎,满地都是,落下的笋叶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柔软舒服。竹子最顶端的部分叫竹梢,上面的叶子最青最嫩,路过竹林时,掐一把回去,洗了,丢锅里煮个十几分钟,水就变得碧绿碧绿,盛到碗里,洒一勺白糖,十分败火生津。竹子在乡间并不是那种文人笔下的属于虚心的象征,而是充满了人情烟火味。我们砍了竹子,破成竹篾儿,编成担麦担玉米的箩头和盛麦的箩圈,编成竹篮、筛子、竹席、笊篱等,然后竹竿还可以扎成篱笆守护菜园子。竹篱笆一般过了两年就拆掉换新的,这些风干了的竹竿儿,极易燃烧,正适合烧饭引火用,可谓良柴。
后坡,就是门后的小山。其实山也不小,只是门后的略低了点,一直绵延到南边高高毫无尽头的群山去。出了后门,就是上山的小路,五六步就到了山上。靠北边,当年父亲砍去了灌木,除去了一人高的杂草,一镢头一镢头开垦出来一整面坡的地,种上了芝麻、花生、黄豆、玉米,又嫁接了板栗、核桃、苹果、柿子、甜梨等树。秋天,我最喜欢偷偷上去,检阅花生熟了没,核桃熟了没,柿子熟了没,第一个熟的那个果子,必是我悄没声息吃掉的。等到差不多整棵树的果子都熟了的时候,我就会常常抱一本书坐到树下,啃着果子看着书。在树下坐着时,看见许多蚂蚁邻居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没有一刻的悠闲。
四周的山,围着村庄,它们的大名叫伏牛山,八百多里。它们沉稳、浑厚、亲切,是我可亲近、可依赖的重磅邻居,是它的坚韧改变了我生命里柔弱的一部分。夜晚,天空的星辉洒下来,月光洒下来,山色朦胧壮美,我跟我的芳邻们暂时告别,明天继续我的拜访。
□李艳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