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把”和平哥,从我的朋友圈中消失已久。他俩一个在坐牢,一个不知所终。不幸的人生看来有别,其实都是因为一个“贪”字,让我念及不免唏嘘。
“摇把”乃是花名,这人厚厚的唇角总是挂着笑意,让人一眼看上去就心生亲近。他和我的发小是大学同学,大家经常一块儿打球聊天,渐渐成了相熟的朋友。临近毕业时,大家谈论起未来的愿景。我们脑子里想的,还是找个单位勤勤恳恳地工作。而他看到了新世纪伊始的众多机会,当时便立下了发大财的志向。他总说:“指望死工资发财,不得等到下辈子去了?”我们问他准备做啥,他显然没想好,只咕哝道:“啥来钱快,我就做啥!”众人一阵哄笑,他的脸就红了。眼神却越发狂热而空洞,看上去怪瘆人的。
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入职半年,大家各自忙碌、聚少离多。摇把的确没找工作,可好像也没做什么生意。隔三岔五就来约我们出去玩,还是那副乐呵呵的样子。收获了若干次婉拒之后,他觉察到了自己的另类,逐渐变得阴郁起来。我们都劝他找个正事,他却总是拈轻怕重。过年后他可能终于想通了,跟大家说要去外地忙生意。我们都挺高兴:知道找事干,总比闲着强吧?有了目标以后,摇把很快发达了。一年后再见面,这厮的体型已经宛如气球般膨胀起来。精巧的手机别在水桶似的腰上,时不时地铃声大作,将我们的聊天炸得支离破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分分钟几百万上下,不接电话不行啊!”他还是那样人畜无害地笑着,我们反应过来这厮在吹牛,于是起哄要他请客。他也不推辞,潇洒地摸出银行卡一晃:“把POS机拿来。”
又过了几年,摇把结婚了。荣归故里加上洞房花烛本是喜事,而他向我们敬酒时,不知怎么就哭了起来。我们劝他少喝点,他却一个劲儿摇着手说:“唉,不能说。哥们儿这几年啊,太丢人了!”我们以为他喝醉了,并没有多想。直到传来他被捕的消息,我们才明白:最后见面时他说的话,大约是对罪行的某种忏悔吧。所谓生意是假,摇把一直在干的,竟是以帮人办事为名进行诈骗。这些年下来,涉案金额累计已经达到了几百万,属于“数额特别巨大”!很快,判决就下来了——20年。听说他离婚了,幸好还有姐姐照顾父母。人都必须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他陷被害人于不幸,也陷自己的亲人于不幸,光忏悔几句有什么意义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在里面,他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想想这个道理吧。
平哥听我讲这些的时候,表情一直都很平静。听完呼了一口气说:“对呀!人嘛,必须为自己负责的!”水族店里,鱼儿在我们周围的大缸中游动着,对摇把的故事漠不关心。我隐约觉得平哥和我说的不是一回事,便笑着扭转话题说:“你不跑运输了?看这风衣围巾大墨镜的,是装黑社会还是装小马哥啊?”他很夸张地指着自己问:“我?黑社会?你想啥呢,我就是个赚辛苦钱的车老板而已!”我又问:“那你跟水族店应该没啥业务往来吧,今天这是……”他摆手说:“没事不能进来溜溜?你们这帮‘叫兽’就爱乱想。”我知道他不愿意跟我聊下去,便说了句:“出入平安,恭喜发财”,然后道别回家。他方才举止古怪,让我一路上都不怎么安心。妻子问我那是谁,我说高中同一届的。又问我他是做什么的,我说只知道养着好几辆载重卡车,过得应该不错吧。妻子松了口气说:“吓了我一跳。刚才他跟水族店老板说话的时候可凶了,我以为他是混混呢。”我说不会的,社会上打拼得久了,难免带些江湖气罢了。说归说,但我从平哥对摇把的看法上判断,他好像对“取之有道”并不怎么认同,让我心里感到惴惴的。
这是五年前的事,那年春节刚过,平哥就跑路了,直到今天,我都再也没有见过他。听说,他是不满足于运输的收益,就拿了积蓄去放贷。感觉利益大、来钱快,竟然又借了钱去放,做起了一手进一手出的行当。谁料借贷的人还不上钱,自己的债主又逼得紧。最后把多年攒起来的一支车队都赔进去还不够,只好隐姓埋名远赴他乡。
摇把让我鄙夷,平哥则令人惋惜。君子爱财无可厚非,但若不仔细揣摩是否“取之有道”,就一定会迎来悲剧式的结局。法度是善良者的庇佑,勤劳是正直者的根基。无论你我信或不信,天道昭昭,就在那里。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