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是我的发小，做木材生意。虽然叫老刘，但也就四十岁刚出头，永远都是西装衬衣打领带，也是我现实生活中见过的唯一用袖扣的男人。
　　老刘是贵州人，少时跟着父亲来太原。我们那个年代的少年都慕侠义，所以他早早就辍学，去河南的武校学习武术，功夫不知道有多高，但劈腿翻跟头这些都没问题。后来毕业分配到浙江温州给一个木材老板当保镖，渐渐跟着老板入了木材的行当。老刘从非洲和俄罗斯进口木材内销，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但结婚比较晚。我儿子6岁的时候，才收到了他的喜帖，妻子是个1998年的小女孩儿，肤白貌美。
　　去年的某一天，老刘给我打电话，说最近总感觉胃不舒服，吃完饭总觉得胃上面顶得慌。我说那你就来我们医院做个胃镜吧，也不一定有什么问题，长期在外面应酬，谁敢说自己没问题。我帮他约了个胃镜，进胃镜室的时候，我和医生说这是我大哥，有啥情况先告我一声。我刚回了办公室，医生就给我打电话说，可能情况不太好，应该是个晚期的胃癌，我们先做病检，确定一下性质。
　　我去病房看老刘，他身上盖着一床雪白的被子，皮肤黝黑，头部陷在枕头中。他的妻子怀着孕，正在旁边的床上拿着手机傻笑。老刘看到是我，说咱俩到门口抽根烟吧。我俩在楼下，他问我，是不是情况不太好？我和他说取了病检，等做完病检才知道。他让我实话实说。我告诉他，你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胃切除手术安排在三天后，需要切除胃的三分之二，他告诉妻子，只是一个简单的小手术，所以手术的时候，妻子都没来医院，父母也没来，是他姐姐来给他签的字。
　　手术后，老刘将养了不到半年，突然有一天给我打电话，说正在来医院的路上。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早晨起来大口地咯血。来医院后，老刘拍了个CT，已经转移到肺上了，我问医生怎么办？胸外、呼吸、放疗的主任都说，没办法了，尽人事、听天命。我再去看老刘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明显不是太好，坐在病房的板凳上，妻子在他的病床上躺着，已经怀孕8个多月，随时有可能临产，她不放心妻子一个人在家，所以来医院也带上。老刘侧着头和我说，我不担心我自己，我是怕她接受不了，你帮我瞒着点。
　　一个月后，老刘在病房大咯血，即使护士就在他旁边，也无能为力，看着他的血从口、鼻、眼角喷射而出。我是作为他的临时家属被叫到病房的，医生说放弃吧，一定是肺主动脉破裂，没得救了，我们尽量让他保持呼吸畅通，别被自己的血憋死，不要那么痛苦就行了。我不敢做这种决定，给老刘他姐打电话，他姐说我就在产科呢，他老婆刚进了产房。等她姐来内科楼的时候，老刘已经不咯血了，该咯的都咯尽了，喘着粗气问他姐他老婆生了没？其实那会儿还没生，他姐和他说，已经生了，你不是想要个女孩？就是个女孩。老刘说，那抱过来我看看。
　　他姐在去产房的路上，老刘停止了呼吸。
　　三个月后，老刘的妻子来找我开医学证明，显示孩子是AB型血，我问叶子，你是A型？叶子说，不呀，我是B型。我清楚地记得，老刘也是B型血。

王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