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对兄弟,今年都二十多岁了还没有上户口,记者能不能帮帮这对兄弟?”10月19日,太原市民吕先生来到山西晚报社,向记者反映了一件他觉得离奇的事。
二十多岁了还没有户口?山西晚报记者乍一听也有些惊讶,在如今这个高度信息化、数字化、实名化的社会,二十多年来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证的人,怎么上学、找工作、领工资、转账、购物、恋爱、结婚、看病?
从10月19日至11月2日,山西晚报记者多处走访,对此事进行了采访。
A 好心老板收他学手艺
10月19日上午,在太原市晋源区一家理发店,山西晚报记者见到了兄弟俩中的哥哥王文。王文胸前的工牌上标着“首席”。
说到学理发,王文说他要特别感谢理发店的老板杨乐。3年前,他去一家理发店应聘,就是现在的老板杨乐接待的他,杨乐听了他的情况后就留下他,后来杨乐有了自己的理发店,就把王文安排到自己店里,跟着他学理发。
“我知道老板为我好,想让我学一门手艺。”王文说。
理发店老板杨乐说起王文的事也比较着急。他说,第一眼见到王文就觉得不错,经过这几年的接触,发现王文是个踏实的孩子。进店入职前,每位员工都需要提供健康证,王文因没有身份证没法办理,他特殊照顾,留下了王文;因为没有身份证,无法办理银行卡,王文每个月的工资,他都需要取出现金,再发给王文;有时候店里组织员工外出学习或游玩,因涉及坐车买票什么的,王文都没法参加。
“现在没有身份证,很多事都没办法办。”让杨乐着急的是,王文到现在还没有接种新冠疫苗。
杨乐还担心,再过上几年,王文要回老家或者去其他地方发展,会遇到其他麻烦,所以想赶紧帮帮他。
B 隐瞒事实惹麻烦
10月21日,王文和弟弟王胜及母亲王苹走进派出所,但户籍民警发现,他们准备的材料有出入。王苹提供的离婚协议书上,写着两个孩子的名字为××文、××胜,兄弟俩相差一岁多。但在亲子鉴定上,兄弟俩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名字为现在的王文、王胜。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兄弟俩难道是双胞胎?山西晚报记者初次见到王文和王胜时,发现他俩也长得不是特别像。见山西晚报记者有些疑惑,王苹的解释是:“确实不是双胞胎,两个孩子当年都在家里出生,没有出生证。孩子父亲一直说他去办这件事,但到我们离婚时也没办成。因为我也没有文化,加上家里的一些情况,有人建议我把俩孩子的出生日期写成一天,说双胞胎的户口可能会好上一些。我就信以为真了。”王苹说,离婚后,俩孩子跟着她,她就将兄弟俩的姓改成自己的姓。她一直叹气,自己是初中文化,俩孩子也只上了不到一年学。
因为母子三人隐瞒事实,先前民警帮忙带着他们做亲子鉴定的时候,也没有人跟民警说出实情,这意味着之前的工作都作废。
王文告诉山西晚报记者,他曾多次向母亲要材料办理上户手续,都被母亲拒绝了,所以,他一直没见过离婚协议或离婚证,这些都由母亲保管着。
王苹有过两次失败的婚姻,没有上户口的两个儿子是第二任丈夫的。王苹本人的户口在小店区一个村里,也就是她第一任丈夫的村里,当年结婚时王苹将户口从老家迁过来,现在,王苹还租住在这个村里。这些年,王苹身体不好,每天靠吃药调理。“现在我有心脏病、气淤、血黏稠、高血压等,不能多跑远路,常年在家里。”王苹说,很多时候,别人刚说过的话,她一转身就不记得了,别人问她话,她也一下子回答不上来。这些年,因为气淤,严重的时候,她的两只手都无法弯曲。几年前,她感觉身体情况不好的时候,赶紧先给两个孩子用自己的身份证办了银行卡,用她的话说,万一有个存款或者急用,他们能有个自己的卡用。
C 记者帮忙积极准备资料
采访中,无论是今年已经60岁的王苹,还是两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我们没文化,我们不太会说。”户籍民警要求准备的一些书写材料,他们都不会写。
王文在理发店里,凭着自己的实力和技术,通过考核,从普通的发型师升到首席,很难看出他是一个几乎没上过学的人。他在纸上写一些字的时候,努力写得很工整,甚至比一般人的字迹还要工整。只是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尤其是打电话时,别人让问什么,他就问什么,其他的问题不会多问或者是不知道怎么问,等挂了电话,才发现和没有问一样。他告诉山西晚报记者,之前发生过一件事,给他留下了阴影,他觉得说出来很正常的一句话,但无意中伤害到了别人,所以之后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他老担心自己说错话或者因自己不会说话而惹来一些麻烦。
“空闲的时候,可以从小学读本看起。”记者建议他多看些书,给自己多一些学习的机会。王文笑着说:“老板的儿子上初中,我可以请他教教我。”
考虑到他们的情况,山西晚报记者帮他们一起准备所需要的材料。根据户籍民警的要求,需要他们每个人都提供这些年的生活轨迹,通过王苹的口述,记者帮着整理记录。因为王苹当年的离婚协议书上没有加盖公章,记者和他们一起来到王苹当年办理离婚手续的民政部门。经过咨询,得知需要去档案馆查询,记者又带着他们来到档案馆。这个工作比较顺利,工作人员很快查询到当年的资料进行比对,并加盖了复印件专用章。
因为王文、王胜的名字和小时候的不一样,民警要求提供一份当年兄弟俩就读学校的证明。记者又和母子三人来到兄弟俩当年就读的小学,学校已经更名,但20年前的记忆犹在眼前。“前几年我还路过我们小学,虽然学校换了名字,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王文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欣喜。“对着呢,以前的小学就是这里。”王苹已经多年没来过这里,但那时的情况都还记得。学校校长听说王苹母子的情况后,推算当年教王文和王胜的老师已经退休多年,年龄大约在70岁以上。由于王苹母子记不起当年老师的名字,校长表示愿意尽力帮他们打问。
山西晚报记者也试图联系王文的父亲,他们推测父亲应该还在住院。记者联系到医院时,确定他们的父亲还在住院,因为疫情防控,医院暂不允许探视。
眼下,王文和王胜正在按照户籍民警的要求,准备相关材料。
D对话:生活很难,但未来可期
王文和弟弟是母亲王苹再婚生的孩子,2012年,父母离婚后,兄弟俩跟着母亲四处经营小摊维持生计。
记者:没有户口,你们怎么上学呢?
王文:2000年的时候,我们搬到后王村租房住,妈妈在批发市场经营一个卖饭的小摊,她听说没有户口,可以先在附近的小学就读。2000年9月,我和弟弟到学校,一起上小学一年级,但是到了第二学期时,因为家庭经济原因,我们只上了大约两个月的时间就辍学了。
记者:你们没有上过幼儿园吧?
王文:没有。小时候,妈妈买过那种能贴在墙上的字母贴,她教我和弟弟认了字母。刚上一年级的时候,我们跟不上学习,后来慢慢就跟上了。
记者:那你们现在操作手机时怎么打字啊?会拼音吗?
王文:我们用拼音打字,不过打出来的错字比较多。以前家里有一本字典,我和弟弟还自学过一段时间。遇到不认识的字,我先问别人,问了之后再做标记。我现在说的很多话,我会说,但要让我写,我写不出来。
记者:辍学之后,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王文:跟妈妈过着卖饭、四处摆摊卖水果的生活。等到我们稍大一些,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出去打零工。因为年龄小,加上没有身份证,导致四处碰壁,很多地方不敢要我们。我打工的地方基本上是饭店后厨、修理厂、理发店等,弟弟打工的地方也多是饭店。每个地方我们干的时间都不会太长,有半年的,也有一两年的,这些年换了很多地方打工,每到一个地方,都是在朋友的担保下,老板们才要我们的。我和弟弟打工的时候,都是住在集体宿舍里。
记者:在上学的年纪里,俩孩子跟着妈妈卖东西,有人问起来,你怎么回答呢?
王苹:唉,那个时候有人问起来,我一般都避开不回答,不知道怎么说。
记者:没有户口,给你们带来了哪些困扰?
王文:打工的时候,我和弟弟都提心吊胆的,因为没有身份证,特别害怕被查。弟弟就遇到过一次,他跟着朋友去外地打工,被公安人员查出没有身份证后,给送了回来。没有户口,就没有身份证,没有身份证,哪儿也去不了,啥事都没法办。我们没有自己的银行卡、手机卡,都是朋友或者我妈妈帮忙办的。几年前,妈妈帮忙办了一张银行卡,因为我忘了密码,卡被锁了,我就没有再用。我的手机卡之前是用我妈的身份证办的,现在用的这个手机卡是朋友帮忙办的。
记者:没有身份证,出行乘坐公共交通都是问题。
王文:是的。像动车、飞机,我们想都不敢想,不可能的事,我们也很少外出,要出去的话只能是坐朋友的车,或者拼车。太原现在有了地铁,我们都还没坐过呢。这两年疫情防控,因为要查健康码和行程码,我们提供不了,公共场所都不能去,不干活的时候就在家里。
记者:你们谈女朋友了吗?会跟对方说自己的情况吗?
王文:现在正谈着一个,女朋友知道这个情况,但真要到了去见家长的时候,我还是挺发愁的,不知道怎么说这个事,我们连结婚证都没办法领。
王胜:我还没有谈。
记者:这么多年,你们就没有想过早点上户口的事吗?
王文:想过,因为我们没文化,不太会说话,以前和我妈说户口的事,说着说着我们就会吵起来,导致后来一说上户口的事,我们就会争吵,慢慢地,我就很少再说这个事了。心里虽然非常着急,但也没有好办法。2020年,全国人口普查的时候,我又跟我妈说起上户口的事。最近半个月,我请了假,专门跑这个事,在准备一些材料。
记者:如果有了户口、有了身份证,第一件事会做什么?
王文:我到了结婚的年龄,想挣钱先买套房子,哪怕是小房子呢。另外就是办张属于自己的银行卡,我要攒钱。这些年妈妈四处奔波,换了不少地方租房住,有一次我打工回来发现找不到家了,是妈妈搬家没有告诉我。所以,我想买到房子后,和妈妈一起住,有一个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王胜:我和我哥的想法一样,我也是想先买房,哪怕我们兄弟俩一起先买呢,有我们自己的小家。 (注: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山西晚报记者 徐麦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