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柱先生五十六岁时,按照当时的政策退居二线。
苏东坡在《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中吟诵:“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国柱先生曾久居媒体要津,可谓日理万机,分身无术,既疏忽了“亲情”,也无暇打理书艺,恰如李商隐所言:“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赵国柱在《退了真好,老了也真好》中写道:“想想现在的官员们工作累、压力大,觉得退了真好;风风雨雨几十年过去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也都尝过了。现如今,衣食无忧,自由自在。自己还有爱好,每日里读书写字……”白居易在《喜罢郡》中有诗句:“自此光阴为己有,从前日月属官家。樽前免被催迎使,枕上休闻报坐衙。”拿着退休工资,获得了一个自由身,想干啥干啥,还不偷笑?
赵国柱在《花甲随感》写道:“人近老年,日至黄昏,愈感流年似水人生如梦。细细品味高中毕业步入社会直面人生的四十年来……常常想起‘感朝露,悲人生,逝者如斯安停’和‘岁月不居,时节如流’的名言警句,因而便有了强烈的年龄危机感和人生使命感。”赵国柱还引用了白居易的诗句:“良时光景长虚掷,壮年风情已暗销。”还联想到苏东坡的感慨:“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悟往事之可鉴,知来日尚可追。
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能聆听人生弦外之音。赵国柱退休后写下打油诗:“既无后台又没钱,宦海打拼几十年,风风雨雨花甲至,方知人生贵得闲。”何药能医俗,无钱可买闲。介子平先生在《怎一个闲字了得》的赏析中写道:“东坡有句‘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好不耐人寻味。”
赵国柱是有理想有追求有抱负之人,所幸抛却秦封号,挂冠终成晋逸民。“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而风雨忧愁,辄居三分之二,其间得闲者才一分尔。”赵国柱醍醐灌顶幡然感悟:“风风雨雨几十年过去了,该经历的也经历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也都尝过了。”
法国作家普鲁斯特有传世名著《追忆似水年华》,直译为《寻找失去的时间》。它是记忆对生命的深度挖掘,收获的是自我意义上的过去。记忆饱含着时间,时间还原为逝去,自我凭借记忆重整了飘逝的世界,犹如通过时空隧道再现了历史。罗大冈在《试论〈追忆似水年华〉》一文中写道:“古人有言,人生五十岁以前周游世界,认识社会,博览群书,积累知识。五十岁以后可以深居简出,闭门著述。”人生中有些意味深长的时刻,在一种豁然感悟中使逝去重现。于是,一些逝去的镜头变换格式,如同备份的老照片,成为存在的永恒。赵国柱的《亲情与感悟》正是发人深省的例证。
人们在时间中占有的位置,比他们在空间中占有的微不足道的位置重要得多。空间有几何学,时间有心理学,人类毕生都在与时间抗争,记忆是从时间中打捞生命。
赵国柱对书艺的探索,经历过化蛹为蝶的心灵升华。
他年轻时研究唐晋法帖,尤重二王,得其神韵又感不足,再事汉简,执著于对章草的临摹梳理,有着一个高起点,也赢得鹊声四起的名声。但国柱真正书艺精进是晚年从章草到大草的变化,他的创作得以解放,思想得之升华。
评论家杜学文先生在序中评价道:“表现出更大的自由度与真性情。其作多气势贯通,以简代繁,既不守陈规,亦疏密有致,既讲究法度,又不拘形迹,体现了书法艺术对人内心心境的表达。”作家且是书画方家的介子平评价:“有书真富贵,无事小神仙。退下来后,其书状态渐变,越发的连绵飘逸、长虹通贯。”“性情至,笔亦至,规矩融于内容,内容不逾规矩,野径迂回,水净而明,别是一番面貌。”
学文先生在序中火眼金睛洞若观火地指出:目前艺术创作,存在“重器轻道”的误区,“人们似乎更看重技巧性的东西,而忽略了包括人的心性在内规律性的东西。似乎会玩‘花活’,能出奇招,甚至怪招。”而赵国柱“对书法的追求完全是无功利的——出于喜爱、心性”“努力摒弃浮躁之气,功利之求”“在不断地研习中,渐得精髓又不拘泥,求新求变而不狂乱,终书艺精进,自成风格。”
赵国柱先生把自己的工作室命名为“怡心斋”。他说:“心香一息,是要人耐得了寂寞,拂得掉尘俗,守得住清静。”艺术门类相通,都要耐得住“寂寞开无主”,还要能承受“弦断有谁听”。精品往往是沉潜泡沫之下,海洋深处的晶莹珊瑚。
赵国柱在《关于苦难的思考》写道:“人生的苦难是一个过程,但更是一种境界。当一个人的苦难过去之后,变为记忆时,百般咀嚼,萦绕于心,苦难便会升华为个人的财富,其不仅仅沉于肝肠寸断,同样会激起荡气回肠。”“岁月磨砺使人成熟,我们习惯称之为过来人。这‘过来’二字所体现出的就是淡定与从容。尽管苦难的回忆或许伴有泪水,但同样也伴有痛快淋漓,伴有心灵净化,伴有神清气爽。不敢说禅心,不能说至境,只说苦难对于人的心灵洗礼,至真!至淳!至清!至爽!”时间看起来好像“逝者如斯夫”,其实不然,它正和我们自身融为一体。
“过去”便是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存在着某种永恒的东西,我们在生命中某个契机重新把握“过去”,便会油然感到自己本是“绝对的存在”。《肖申克的救赎》里有句话:“那些曾经让你痛苦至极的事情,总有一天,你会笑着说出来。”
赵国柱在《人生的另一重境界》中讲了鉴真和尚的故事:“鉴真大师刚刚剃度时,做行脚僧。做了一些日子便觉疲累,不想再做了。一位高僧问,你愿意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呢,还是愿意做一个弘扬佛法的大师?鉴真说,当然是后者。高僧一笑,领他走到寺前,正值大雨如注,眼前道路泥泞不堪。高僧说,你昨天走过这里,能找到自己的脚印吗?鉴真说,昨天阳光灿烂,道路坚实平坦,我怎么能留下自己的脚印呢?高僧说,你现在去走,就可以留下脚印了。”
不经历风雨,哪得见彩虹。只有在筚路蓝缕途中艰难跋涉,才能留下坚实的脚印。赵国柱感悟道:“人怎样认识‘苦难’,并使其转化,从而化为一次心灵的洗礼,化为一个重新的起点,化为一种前进的动力。”
别林斯基有名言:“人世间,就是一座锻冶炉。有人从忧患的锻冶炉里出来时,炼得纯洁、明净,有如金子一样。他的天性是用贵重金属做成;有人被活活烧毁或者没有炼得明净,他的天性就是用木头和废铁做成。”道路曲折,命运坎坷,多舛的人生在降你磨难之际,也赋予你的记忆更多的风景,这些都会成为人生的财富。
苦难使赵国柱斩获了超越世俗的新境界,获得了洞幽烛微的新视角,艺术家正是用心灵的眼睛观察到万千世界的花团锦簇。
老有所为,老有所成,夕阳无限好。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著花。白日依山尽,长河落日圆,是人生最美的景观。晚霞行千里,赵国柱先生活出了晚年的精彩。
□陈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