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版:美食

春来食野滋味长

  •   “白云深处憨眠好,野菜添油滋味长。”
      《黄帝内经》云:“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孕育了一整个冬天的各种食材在春天破土而出,开始展露美味的生机,古老民俗“咬春”也应运而生。每个不愿辜负韶光与美食的吃货都变得蠢蠢欲动。
      想要吃到最鲜美、最柔嫩的春天,一定不是大棚里的黄瓜,菜摊子上的韭菜,而是要把自己放逐到广阔的天地里,放逐到四野春风荡漾的地方,在还有些微寒的气息中,睁大了眼睛去辨识那些刚刚从冻土中探头探脑伸出来的嫩草。是的,你要睁大了眼睛仔细去分辨,久居城市的人早已忘了它们的模样,更加不知该如何将这些鲜嫩的草儿做成餐桌上的美味。
      四季更替,适食而食,不时不食。老人们说,食用正当时的植物,才是大自然的规律,自然对身体也是最好的。春天,那些不被人关注,却恣意在春风中茁壮成长的野草野菜,自古以来,皆可为食。
      盛世之时,它们是文人雅士品尝的新鲜与雅致;灾荒之年,它们是穷苦百姓得以果腹的食材。
      四月,撩花弄草的春天扑面而来,走出城市挖野菜、采春花,准备一顿又精致又耐看的野味,让乡野的味道丝丝缕缕,一路从唇齿间走进我们的心里。
      曾被列入《礼记》菜单的堇菜
      野菜并非都得要去山野乡间方才能找到,只要有土地的地方,你都可能发现它们的身影,重要的是久居城市的你需要认识它们。
      清明前一周的天气已经非常温暖,城市裸露的土地上开始不断冒出嫩芽,见风就长,两日不觉,竟有细碎的小花开在软嫩的细茎上。
      住在太原市迎泽公园附近的李维每日清晨总会到公园晨练,看着光秃秃的土地上,逐渐铺满了绿叶,忍不住好奇,借着手机上一些可以辨识花草的软件,开始逐一地认识这些野草。“每次带着孩子逛公园,看到花花草草,认识的没几种,总是说看红色的花,看黄色的花,能认识的花也就牡丹、月季、玉兰那么几种,至于那些草,压根也没关注过,叫啥名就更不知道了,统一都叫野草。”
      不看不知道,野草居然还是《礼记》中就有记载的名菜。李维说的这种名菜就是公园里遍地都可以看到的紫色地丁草。
      这种植物在明代的《救荒本草》中有记载,被称为“堇堇菜”。堇菜,又名“堇堇菜”,这是一个庞大的家族,有500多个品种,在我国有120种之多。分布广泛,南北各地的路边、草丛、山林之中都较常见。常见的种类有早开堇菜、蔓茎堇菜、心叶堇菜、紫花地丁、戟叶堇菜等。品种繁多的堇菜曾经是百姓餐桌上的一道蔬菜,不过到了明代时期,它已经被当作救荒时的野菜来食用了。地丁作为一大种类,还是重要的一种中药材,具清热解毒的功效。现如今,也只有中医大夫的方子上才能找到地丁了,就连救荒做野菜也轮不到它了。
      这种到了明代已经被记载为野菜的植物,其实早在汉代之前,在百姓生活中就是非常重要的一种蔬菜。
      在《礼记·内则》中有这样一份菜单:“饘、酏、酒、醴、芼、羹、菽、麦、蕡、稻、黍、粱、秫,唯所欲。枣、栗、饴、蜜以甘之,堇、荁、枌、榆、免、薧、滫、瀡以滑之,脂膏以膏之。”
      这份菜单是当时的女子为家中父母或是公婆准备的食物,从中可以看出当时的饮食主要有:厚粥、薄粥、酒、甜酒、菜、肉、豆、麦、麻籽、稻、黍、粱、秫,准备好之后,吃啥随长辈来挑选。做的粥要用枣、栗、糖、蜜来调味,使食物甘甜,除了准备不同食材的粥之外,还要配备新鲜的堇、荁、枌、榆等蔬菜,这些菜要经过淘洗、调拌,加点盐,调点油脂之类的,让蔬菜的味道更香美。
      在这份食物单中,堇菜赫然在列。
      也就是说,至少在《礼记》成书时的西汉,以及西汉之前,种类多、分布广的堇菜是百姓餐桌上最常见的蔬菜之一。
      唐宋之后,在大小白菜成功培育并广泛种植,茄子、番茄、黄瓜、洋葱等蔬菜陆续传入中国后,堇菜的食用价值越来越低,在不断淘汰中,终于丧失了它作为蔬菜的地位。乃至于到了明代中后期,它已经被列入野菜序列了。而今也只能在城市公园草坪、道路两旁、任何有土壤的地方默默开花、生长,餐桌之上再无其踪影,更遑论其滋味了。
      当深入了解了堇菜的历史,李维便充满了品尝的欲望。土地里四处可见的紫花地丁一丛丛甚是惹眼,随手薅几把回家,择净、清洗、开水焯过,凉水泡两三小时后,凉拌地丁就端上了桌。入口之后,这种纤细的野菜口感十分柔嫩,做成汤菜更是软糯细滑,颇有早春的感觉。
      被卷入宫廷斗争的旋覆花
      今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更加温暖,各种植物生长迅速,本应该在五月左右才会开花的旋覆花却已经早早在阳光充足的地方灿然绽放了。
      很多人听说旋覆花是从著名的宫斗大剧《甄嬛传》中知道的,剧情中有这样一个桥段。甄嬛在一场晚宴上差点被荣嫔下毒谋害:“酒食饱腹,宫人们一一奉上甜点,皆是妃嫔素日各自所爱,贵妃的金丝燕窝,德妃的樱桃酒酿,蕴蓉的红枣血燕,我与予涵则是平素养身所饮的旋覆花汤。”文中提到的旋覆花汤:“以旋覆花、蜜糖、新绛煮成”,这新绛是一种可以将织物染成红色的茜草。这么做出来的汤应该是一碗浅红色的甜水,看起来跟现在的石榴汁颜色差不多,味道就不得而知了。这一碗汤里有两种野草,其中茜草不常见。旋覆花草此时正开得绚烂,人们只要留心些就能在绿化带或者楼前的草坪里看到它。因为它跟秋天开放的黄色雏菊实在是太像了,很多人都把它当做是早开的菊花。金灿灿的旋覆花肆意地挥洒着自己的美丽,风来不倒,热来不蔫,在行道上,角落里,隙缝中,自顾自地绽放着,不介意是否有目光注意到它。
      旋覆花是菊科,故而长得与秋日雏菊十分相似也就有道理了,只是它盛开在春风里。灿烂的金黄色花朵在明媚的春日阳光里,让它十分耀眼,古人还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金沸草”,又名戴椹,也有叫盛椹。
      《尔雅·释草》中,对旋覆花名有个解释:“覆,盗庚也。”李时珍曾解释说,盖庚者金也,谓其夏开黄花,盗窃金气也。也就是说旋覆花没到秋天就开了“秋天的黄花”,是因为它提前偷了秋天的气息,也就是偷了金气。宫斗剧中的旋覆花汤其实是一种药茶,更为妥帖。历朝历代的医家们在其著作的本草类书籍中对旋覆花都有记载,普遍认为这种花:味苦、辛、咸。故而,做旋覆花汤时加入了蜂蜜。用它熬的汤有消痰、行水、降气、止呕之效。现代检测这种植物可食部分含微量胡萝卜素、维生素C,另含黄酮甙以及菊糖等。
      《救荒本草》中说,明代时期,山西上党乡民把这种草开出的花唤作“金钱花”。因其花型犹如铜钱一般。旋覆花被食用的历史也是很悠久的,明代《救荒本草》一书中,将它列为叶可食用的救荒菜,吃法也十分简单,不过是采摘了旋覆花的叶子,将其用开水焯过之后,油盐调食即可。作为救荒食用的植物,自然也就简单而粗糙一些。
      如今,把这些野菜作为品味春天的娇贵食材,若只是油盐调拌,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将旋覆花叶凉拌、制馅、做汤,一切如菜摊子上的蔬菜待遇,也是没有问题的。
      古代文人与乡野荒菜
      在历代诗文中,四野花草常为嘉宾,其中不乏一些奇花异草一不小心就被当做了美味佳肴。在当今这个蔬菜品种丰富的时代,是无法想象古人如何能认识如此之多的植物花草,并且将其纳入日常饮食生活中的。
      城市生活中的我们远离自然太久了,总认为那些散落于四野的花草不过是灾荒年代用来救饥的。
      我国饮食文化中,讲究药食同源。很多餐桌上的蔬果也曾经是用来治病或者养生的植物。古代的土地主要用来种植粮食作物,除了皇家贵族有专门的菜园子,普通人家不过是房前屋后种瓜点豆而已,蔬菜多是从乡野间获得。
      古代的中国文人医学类书籍也是必修课,当年杜牧便曾经说过:不知医,不足以谈孝。每个读书人是要掌握基本的一些中医药知识,能够在日常生活中照顾家中长幼的健康。我们所熟知的一些古代文人,比如白居易、欧阳修等人不仅是文学家,也懂中医药学。就像明末清初的傅山,也十分通晓医理。中国古代的文人们自然对乡野中的各种植物的食性、药性都要有所了解,也就懂得如何食用这些乡野荒菜了。
      当年苏东坡被贬岭南,曾给岭南龙川县(位于今广东省)的县令翟东玉写过一封信,大概意思是要跟他讨要一味草药——地黄。书信中苏东坡言道:草药之中最滋养者,莫过于地黄,若用来饲喂老马,可以令其返老还童,化为马驹,我今血气衰竭,一如老马,愿讨地黄为食。地黄在北方人看来,那是四野遍可见的不值钱的野草,还值得大学士苏东坡写信讨要?书札的价值也远超所要之物了。翟东玉读罢此诗,满心困惑,索性去拜访苏东坡,连同地黄的疑问,一并提出来请教。苏东坡听罢大笑起来,言道,地黄虽是良药,在岭南遍寻不得,到了中原及燕赵之地,却是寻常野草,非只田间,连城墙夹缝之中,也常可见。可在岭南诸县,唯独翟东玉一位朋友的药圃中栽有地黄,一方水土不仅养一方人,它也养一方风物,地黄在岭南便是稀缺的奇花异草。至于老马之说,则是苏东坡哀叹年老气衰,自比老马,企盼重焕容光。
      地黄也是常见的野花野草,方言里有的地方把这种植物叫“马奶子棵”“妈妈嘬”,可能就是因形生名。这种草叶子毛茸茸的,淡淡的紫红色花朵也毛茸茸的,有甜丝丝的花蜜味道,小孩子们常常会随手摘一朵吮吸它。地黄不择地势不计条件不论环境,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开花,有着坚韧旺盛的生命力。天生带着阳光的气质、大地的风度,每次遇见都让人心生欢喜。
      春天地黄刚刚在土地里伸展开叶子,长到三五片时,便是采来做菜团子的最佳时机。过去人们用玉米面、小米面、豆面组成三合面,将地黄焯过开水后切碎和面,用春韭和肉丁做馅儿,包成菜团子。再取叶片放在菜团上,蒸熟后便是诱人的美食。若是觉得做菜团子复杂,便简单些清洗了,如同其他蔬菜一般,炒着吃也是非常不错的。
      苏东坡把地黄比喻为可让自己返老还童的仙草,而杜甫对另一种野菜也有偏好,那便是马齿苋。马齿苋又叫长寿菜,因其叶酷似马齿而得名。由于其中含酸类物质比较多,所以吃的时候会觉得稍有些酸味。杜甫在《园官送菜》中写道:“苦苣针如刺,马齿叶亦繁。青青佳蔬色,埋没在中园。”传说乾隆皇帝一时心血来潮,也曾让御厨在宫内给他用马齿苋做过菜饽饽。至今马齿苋做丸子的吃法在很多地方还十分流行,大约到了农历的四月,马齿苋便会大量破土而出,伏地而生,采摘回来,清洗干净,切碎了与鸡蛋、面粉、调料和在一起,炸成菜丸子,非常不错。再佐以辣椒、香醋、蒜末,格外好吃。
      在各种野菜当中,荠菜无疑是最令人称道的。唐代诗人白居易以及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都对这种野菜赞不绝口,如今荠菜也开始大面积种植,并且被冷冻企业制作成荠菜饺子,一年四季都可以享受。
      其实,蔬菜和野菜不过是千百年来人们不断选择的结果,那些被选出的品种,人们为它除草除虫,剪除异己,给它更多水源滋养,施以更多养分,不断在偏爱中壮大,成为餐桌上的常客。另外一些依然在四野之中,吸天地日月精华,自由散漫地生长,不愿被驯服,只有在能辨识它们的人眼中,才能变成宝贝,端上餐桌。
      乡野的味道才是春天的味道。

    山西晚报记者 李雅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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