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子夜

冰糕

  平车上放着三箱冰糕,只比平车高出一头的我,鼓着肚子挺着腰推着小车出了冰糕厂。太阳像个顽皮的孩童,骑在我头上,我每走一步,它的分量就增加一分,我心里暗自叫苦,自己不过是只小蚂蚁,还想搬泰山。
  父亲看看天看看我,在父亲眼里,我做事就如搬楼梯摘星星,没谱儿,让我推着平车往家里送冰糕,父亲犹豫了。可我还是说服了父亲,让他先回,自己推着平车上路了。仰视炫目的烈日,小平车越来越重,好像每只箱子里装着的不是五十根雪糕,而是五十根生铁,我越来越吃力,汗珠像毛毛虫在我的脸上滑动。
  太阳快要把大地烤化了,塑料凉鞋烫得脚心火烧火燎,我像一个刚从水里打捞出来的孩子,全身湿透了。一瞅见深蓝色破棉被下严严实实苫着的盒子,身上就生出无穷的力气。
  大街上人车稀少,谁会选择在大热天里出门,自个儿走路都会出一身臭汗,何况推车爬坡,路上坑坑洼洼,我真担心那些盒子被坑洞颠簸滑下,那样,箱子里的冰糕不摔坏了才怪,我咬着牙摇摇晃晃上了坡,走在平路上,坡上的山风飘过来,在我的脖子里轻轻挠着痒。
  蝴蝶从我的耳边扑棱着飞过去,一抹耀眼的白在日光下刺疼着我的眼睛,我眨眨眼,看见了小桃,她的眼睛在笑,嘴巴红嘟嘟的,说着什么,那么轻那么甜,忽然小桃又不见了。我抹一把脸上的汗,往二股筋背心上蹭一蹭,又往军绿色大裤衩上抹去,腰带松了,裤衩子垮垮地下坠,大热天,它们真是多余的物件,能像蝴蝶一样飞离我的身体,那该多好。
  天空中传来狗子的喊声,我循声望去,狗子穿过大街,手搭凉棚出现在我面前,看着我大汗淋漓推着一辆破平车,朝我的锅盖头轻轻拍了一下,我眯着眼睛唤他搭把手。他是我的小学同学,二话没说,帮我一起推车往前走。
  你猜,车上装着啥?我让狗子猜。狗子蔫蔫地,说,我哪儿知道?我吐了吐舌头,抿着干裂的嘴唇,哈哈哈笑起来。狗子蒙了,伸手就要撩棉被。我腾出手打掉狗子撩棉被的手。哇,好疼,狗子直叫,不停甩着手,说,下手真狠,到底是什么呀。狗子嘴唇闭得紧紧的,眼睛却瞪大了。我慢腾腾地告诉他,盒子里是冰糕。狗子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先是对我的话表示怀疑,接着半信半疑,然后就全信了。
  突然,狗子一句话不说,好像酝酿一场阴谋似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破棉被。狗子,我冲着狗子喊。狗子的眼睛从棉被上挪到我脸上,诡谲地笑了一下,低下头,上身的力量全用在胳膊上,瘪肚弯背像一张弓似的用力推车。我对狗子说,回头拿根吃吧。狗子说,那不好吧。我说,有啥不好,让你拿你就拿。
  狗子的力气比我大多了,但他从五十根冰糕里拿走一根绿豆冰糕时,却像捧着一块石头,一边走一边回头,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里却还紧紧攥着,没撒手。我本来想在路上,先吃个冰糕解解渴,但想起父亲焦急地在家等待,我便无意停留,一鼓作气往回赶。回到家,和往常一样,父亲取出两根冰糕,特意留给我。我吃吃地傻笑着只拿走一根,趁着父亲出门的时候,我也出门了。
  太阳的淫威已经被西边的云彩一点点罩住,我沐浴着夏日微风送过来的丝丝清香,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穿过通往小桃家的一片柳树林,那里无名的野花开得粉嫩嫩的,我摘了一枝最好看的花,攥在手里,得意地向小桃家走去。
  我踮着脚轻快地跑起来,斜阳的余晖,在我身后洒下了万丈的光芒,我的心儿像要跳出胸膛,小桃从院子里出来,她一定猜到我手里拿着什么。小桃走着走着停下了,狗子迎了上去,狗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惊讶地叫出声,可惜声音太小,像树叶一样被风裹着飘远了。我抬起的腿慢慢落了地,狗子从身后拿出一个铝饭盒,像变魔术似的,从饭盒里取出一根冰糕,是冰糕!狗子在小桃面前晃了一下,递到小桃手里。
  小桃举着冰糕,很快又递给狗子,狗子推了推,没接。我低头看了看手里和狗子一模一样的铝饭盒,盒里的冰糕想必也化了,盒底一丝冰冷袭上心头。可惜,那朵野花儿被我团在手里,没了形。
  落日将云染得通红,一眨眼,竟幻化成一朵朵耀眼的玫瑰云,霞光一样笼罩在小桃身上,她吃冰糕的样子是那么美,那么羞涩……

□非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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