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版:夜读

讲述平凡人努力寻找生命出口、重获新生的故事,《看不见的生活》节选——

突然变成了盲人的小林

  •   《看不见的生活》 赵志明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该书为华语青年作家奖得主赵志明最新小说集,收入“双子星”奖获奖作品《歧路亡羊》。书中11篇小说每篇都自带独特的叙述角度,写法亦各有春秋,配上赵志明式自成一家的日常情感体验描写,引人共鸣。无论是故土记忆还是都市生活,赵志明都以真诚悲悯又不失先锋幽默的独特笔触呈现出来,撕开了平凡生命下一段段暗流翻涌的无奈人生。但即使身处困境,这些平凡人仍努力寻找生命的出口,重获新生。
      老林辞世之际,特意把长子大林叫到跟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大林务必照顾好其弟小林。大林自然含着眼泪再三下保证,以让老父亲宽心离去。
      小林原本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少年,却在十三岁时突然变成了盲人。变故来得毫无征兆,小林在课堂上发热晕倒,送到镇上的卫生院,没有检查出具体原因,第二天送往市中心医院,才得以确诊,因此延误了救治的最佳时间。这无疑是当头一棒,少不更事的小林,唯有心下暗自怨恨父母。那时小林在镇上中学读初二,成绩在班里算是拔尖的。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小林居然摊上了这样的倒霉事。
      辍学在家的小林,不愿意见人,亲戚、老师和同学闻讯登门看望,他一视同仁让来客吃闭门羹。都说小林这孩子心高气傲,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也就随他去,不予计较。其实很多人也不是十分清楚为什么来看望小林,似乎是人情世故的习惯使然,要对遭遇不幸的身边人表达一下同情。他们比当事人更快更轻易地接受了他已经成为一个盲人的事实和现实,至于接下来如何与盲人小林打交道,他们并没有想那么远。显而易见,他们的生活势必飘离小林的视线,日后双方都不可能发生任何关系。
      唯一不能也不愿置身事外的是小林的家人。小林在接受、熟悉自己是一个准盲人的过程中,把气一股脑儿都撒在了自己父母头上。他还是一个孩子,不是一个成人,这种两眼一抹黑,与过去戛然两立、与未来几乎一刀两断的生活,是他始料不及的。丰富让位给单调,鲜艳被黑白取代,形状隐匿于一团模糊之中,而棱角却颇具恶意般地凸显出来,不要说他猝不及防毫无准备,即使他已经经年累月训练有素,不是一样要磕磕碰碰地艰难忍受吗?小林难免怨天尤人,一度自暴自弃,让老林夫妻俩苦不堪言。不过,儿子是他们亲生的,儿子生这场大病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儿子日后铁定要遭罪吃苦更让他们难逃其咎,夫妻俩只能捏着鼻子受气,当着小林的面半点儿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有背着小林的时候才相对神伤。
      大林那时候已经结婚,分家出去另过,加上女儿林雪刚过完周岁,也是忙得焦头烂额,胞弟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免不得经常抽出时间来陪伴开导小林。好在小林只是将矛头对准父母,倒没有伤及无辜,看到大林过来,尤其是大林抱着这么点大的林雪过来,小林也会收敛性子,重新变回一个初中生模样,甚至愿意让牙牙学语的侄女用胖嘟嘟的小手触摸他的眼睛,遮盖他眼中那残余的一线光亮。看到小林如此表现,大林更觉心痛,他和父母商量,不管举债多少,也一定要把小林的眼睛治好,这些钱都由他这个做哥哥的来偿还。然而,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小林的视力就像太阳落山一样不可挽回,命运已然如此,小林迟早将陷入完全的黑暗中。
      似乎看到了不可更改的结局,老林夫妻不再对小林提出哪怕一点点要求,此时增加任何负担都是不必要的,任何合情合理的建议在小林那儿都有可能是不近情理的,进而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小林自己情愿成为一个懒汉,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他们在有生之年就会以此为自己唯一的责任和要务,而不会敦促小林做任何改变,不管这些改变对小林的未来有多么重要。小林的性格再乖张,情绪再多变,再怎么不好相处,他们都甘愿受之。小林即使把他们如老狗苍头般使唤,他们也会心甘情愿、习以为常。这个家庭唯一能确定的,病患和灾难唯一不能改变的,即他们依然是他的父母,而他永远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念念于心的,就是担心他们百年归天之后,小林一个人该怎么生活,会不会有人能像他们一样容忍和照顾小林。大林是一个人选,但兄弟如同水桶的木板,要说中间完全没有缝隙是假的,何况即使大林能够效仿父母,把照顾小林的责任挑在肩上,大林的媳妇也难保能不打折扣地持之以恒,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小林的妻子是一个人选,但一来小林能不能娶到妻子现在还是个疑问,二来娶到的妻子有没有好心肠也得两说。这成了夫妻俩的一块心病,长年累月地横亘在体内,消耗着他们的精力,无形中加速了他们的衰老。
      在此期间,小林倒是无忧无虑,也许是过于无忧无虑了,更像是刻意为之装傻充愣做出来的一般。他让大林给买把二胡,说什么眼盲之人都有一把二胡相伴。大林喜出望外,如果小林天天这么在家里闷着,迟早闷出别的幺蛾子,绝对不是长久之计,想买二胡,练习拉二胡,也许是从黑暗困局里走出来的第一步。二胡买回来后,小林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天不停歇地拉二胡,拉到手指勒出血,大腿上嵌出块铜钱大的老皮,一开始嘶哑嘈杂吱吱呀呀,渐渐地曲调有了点眉目,最后还真能把一首曲子拉个囫囵,就是那首《二泉映月》。除了拉二胡,小林的兴趣还转移到了唱黄梅戏上,《天仙配》《女驸马》《玉堂春》等,小林轮流反复不厌其烦地听这些磁带,边听边跟着学唱。
      就这样,从老林的家中经常会传出断断续续如泣如诉的二胡声和男女声相杂颇为喜庆热闹的黄梅戏,如此一来,村人就知道小林终于找到了散心的方法,慢慢地他们也就适应了。如果哪天老林宅子里安安静静,没有听到二胡演奏和黄梅戏演唱,他们反倒会吃上一惊,以为小林出了什么事,要相互打听探问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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