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重重地关上了,还嫌不解气似的,“咔咔”几下又落了锁。儿子在里头,我在外头。
自打上初中以后,儿子就慢慢地变了。小时候的他尽管倔强,却总能被我慑服。哪像现在,大事小情半步不让,经常两句话不中听就会发作起来。轻则咆哮跳梁,重则摔门而去。他到底哪儿不满意?我简直完全搞不懂。
就拿这次来说。网课期间,班里的同学都能在作业群里按时打卡,唯独他,该写的都写,可就是不给拍照上传。这事儿还不能催,只要一提必定翻脸。我刚问了句到底做了没?他就气急败坏地喊起来:“没做!你能把我怎么样?”这姿态、这口气,激得我心头乱颤浑身发抖。“倒该问问,你是要把自己怎么样啊?”妻子也劝:“作业要及时提交,初二很关键的,你知道吗?”他一句硬邦邦的话怼了过来:“初一初二都说关键,还有高中呢?按你们说的啥时候不关键了?”我都被他气笑了:“没错啊。一条链子缺了一节,不就断了吗?”“那就断呗!”儿子根本不给我说教的机会:“我就这个德性了,不用你们管我!”吼完就冲回了里屋,只留下我和妻子立在门外。
“孩子!”妻子紧张地去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我难以自抑地抬腿就要踹门,却被妻子死命拉住了。“已经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吧。让孩子先休息。”我怒道:“从来就是这样,我一说他你就拦着。这么大的人了,光长个子不长心。还有谁是这德性?”妻子的眼中满是恳求:“你小点声好不好?我也很急,可当下越说越僵,我们慢慢来,行吗?”我看着她,脑子转得飞快,却是一片空白。许久才呼出一口浊气:“这是为啥嘛!”她看我终于按捺住了愤怒,才小心地道:“也许就是那个青……青春期吧?”
哼,青春期,谁没经过似的。然而有这么逆反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妻子说现在的孩子和我们当年不一样,我反问有啥不一样,她却也说不上来。整个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的全是孩子的作业、考学。次日醒来,脑袋一阵阵地发晕。再看那扇门,依旧锁得牢牢的。老天爷,我这是犯了多大的罪过!不就是关心了一下他的学习,怎么好心全当了驴肝肺了呢?妻子轻敲着门,柔声道:“孩子,吃点东西吧。”换来的却是恶声恶气的一句:“不吃!”我不由得冷笑起来:“好骨气!别喊他,就让他饿着!”屋里闷响数声,好像是在摔打书本向我示威。我自有事做,才懒得去管他。想硬碰硬,那就来啊!这号烈马驹子,不把他的气焰从头打掉,将来还能管下去?
时至中午,房门依然紧闭。直到晚上,还是没有敞开。起初我疑心他在里头整什么幺蛾子,可听动静又不是。课堂互动有问有答,课后跟同学也有说有笑。怎么到了亲爹亲妈这儿,一切就都变样了呢?我的心开始松动,对自己在整件事中的判断都产生了深深的疑惑。迷茫地翻着通讯录,看到了楠哥的名字,一条信息就发了过去:“得空吗,聊聊?”手机一震,听筒中便传来了楠哥简短而疲惫的声音:“咋?”我说:“没啥。孩子咋样?”那头已经苦笑了起来:“我一猜你就是要说这个。怎么,也跟你闹腾了?”我说:“可不,三天一闹,简直没招!”楠哥道:“还跟你说话就不赖了……”一声长叹,随后的话有如晴天霹雳:“我家的从打过年就一直休学着呢。轻度抑郁,真是造的什么孽啊!”
楠哥有一句没一句地絮叨着,情绪中仿佛填满了沙子。我被这消息震得头皮发麻,只是呆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兄弟啊,听哥一句劝,能帮着减压就减压,千万别把孩子管炸了。咱光想着自己忙自己累,细看他们这代人,压力有多大,咱想过没?我也反思了好长时间了。孩子也是人,也有个正常的喜怒哀乐。咱呢?人家说啥咱懒得听,自己说的偏要令行禁止。这不是就拧巴了嘛!”说着话,这硬汉居然哭了起来。我徒劳地解劝着,不由得也满脸是泪。
我到底要什么?我施加给他的,只是我所认为的幸福的未来。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都在自说自话,根本枉顾了他说过什么。我哽咽地拍打着门:“孩子,出来吧,起码喝点水,跟爸爸说句话。爸爸难受,爸爸心疼你啊!”不知过了多久,锁头一响。我赶紧冲了进去,急急抱住了这后生。这一天,就好像一年那样漫长而煎熬。儿子望着涕泗横流的我,看似鄙夷,又像怜悯。
我却顾不得在意这复杂的目光,我只知道,这扇门毕竟是开了。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