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艺文

小伍的生意经

  小伍个儿不高,圆脑袋圆脸庞圆眼睛,总穿一件紧致利落的白短褂,还喜欢把铅笔粗的金链子嚣张地翻在衣领的外头。二十年前他刚干买卖的时候,就是这么一身打扮。那小店没有招牌,只在大门的玻璃上贴着“东北烧烤”。里外忙活的满共只有四个人:一位大姐负责收账兼擦抹打扫,两条壮汉负责打酒烤肉,他自己炒菜顺带跑堂。
  那年月,学校外面这样的小店很多,出入的都是兜里不怎么富余的穷哥儿们。羊肉串5角一串,扎啤1元一杯。看着实惠,其实肉串一口撸光刚能有个嚼头,扎啤寡淡得不知道兑了多少水。但毕竟便宜啊,买个百十来串分而食之,再要一整桶没来得及加料的生啤,便足够好几个弟兄大快朵颐了。事毕会钞,小伍总是相当豪气:“一百五十串算60块,再加两桶扎啤……拢共给一百得了,算着麻烦。”我曾笑骂他奸诈:“就这一大把,全算上能有半斤肉不?”他就很冤枉地道:“好嘛,一斤三十块的羊肉,烤完最多剩六两。你瞅瞅我这用的可是真羊肉,都是现买现切的。至于别家用的是啥,咱没看见也不能说不是?”这倒是实话,他这个摊子,每天总得切半只羊。食客尝到了正经的荤腥,也就不在细节上计较了。再说了,一年到头天天干到晚上十一二点,人家总得赚个辛苦钱啊。
  我曾问他,你们这谁是老板啊?小伍说:“小馆子分工哪有那么细?有活儿就大家一块咔咔干,有钱就大家一块咔咔花。都一帮下岗工人,攒鸡毛凑掸子混口饭吃。老什么板?”我一指他胸前:“你这打扮不算老板?”他不好意思地把大金链子掖了掖:“这个?假的!戴这玩意儿都不敢上澡堂,生怕泡池子里飘起来。”我又问:“咱俩年纪差不多,我这刚上班没几年,你就敢号称下过岗了?”小伍一拍胸脯,神情中略带落寞:“厂子不行了呗!我,有证的电工。他俩,烤串的是焊工、穿串的是钳工。”我见勾起了人家的旧事,倒不好意思了。小伍呷了一口酒:“不过也挺好,干啥都一样。只要勤恳实诚,少不了咱一碗饭。来尝尝我这手小炒肉,跟你说一般人我都不给他们整。”说话间外头就又有人喊:“小伍,毛豆花生!”他就脆爽地应道:“来喽,花生毛豆!”向我一扬手,转身继续忙活去了。
  小伍是个狡猾的老实人,那道小炒肉真是五味调和、火候适中。他的摊儿在同行里算独一份,但他并不满意,总说自己就想攒钱正经开个饭店,不然厨师证不是白考了?我们说就凭这道小炒肉,你这话肯定没兑水。他说其实也简单,炒肉就炒肉,别挂浆裹糊都能炒好。要一辈子都跟小炒肉一样简单就好了,分量轻点没啥,真材实料有滋有味足够。
  话说得颇有哲理,令人印象深刻。所以等他开了饭店以后,我们对他店里的饭菜表示极为失望。“这就是你说的真材实料?小伍,你这生意做久了,毛病学了不少啊。”小伍是行家,几道菜扫一眼过去就知道我们是为什么而不满。二话不说小白褂一套,转身就奔了后厨。不多时亲自端上来一大盘,还是一样的菜式,还是一样的滋味。“兄弟们抱歉啊。没办法,开饭店都是提前备好的料,赶上师傅忙,直接就按鱼香肉丝的章程整了。”我打圆场道:“没事没事,这家常题目菜谱上也没有,算是给你出难题了。”小伍照往常一样坐了下来:“烧烤干了六年,这个摊儿干了七年,也就给你们做过。”我问:“这可比那有名号的菜好吃多了,怎么不整成招牌菜呢?”他摇着头:“家常菜嘛,到底上不得台面。”几个人笑着去掂他那条簇新的金链子:“换真格的了?”小伍躲都没躲:“假的!如今家家都是用的预制菜,现成的料包打开,下锅翻个身就能装盘。这一行是越来越难,每个月那点钱还不够养大厨的呢。”我们看看店里稀疏的客人,都感觉不大好受。他反而挺宽心:“嗨,没事儿。只要用心活,干啥不成呢?”
  “这是已经有新买卖了吧?”他也不隐瞒,拿起一套消毒餐具道:“我计划做这个,厂房设备都置办了。”“就这个?一套能赚几毛啊?”我们都不看好。“赚的是不多,可不实在的人他就干不了!”小伍还是很有把握。
  不得不说小伍眼光独到。七八年间,这看似利润微薄的新买卖又让他干火了。有人说这是无心插柳,有人说这是吉人天相。可我想想那些过往,总觉得他有成事儿的道理。

在水七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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