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60后”,生长在三面大山紧锁,一面濒临黄河;境内千峰兀立,万壑嶙峋的山西垣曲县,境内的历山,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有“华北之肺”的美誉,相传舜曾躬耕于历山之巅,我家就在历山脚下。父亲是中条山有色金属集团公司下属胡家峪铜矿的一名普通工人。
上世纪70年代初,过春节的那些记忆犹新,虽然不乏有些许令人心酸和苦涩的回味,但甜蜜和幸福感却占据多数。
那时候,工资收入低,物资极度匮乏,不论何种年货,都是凭票证供应。那时我们已经放了寒假,作为家中的长子,我自然是节前采购年货的主力军。
每年进入腊月,特别是过了腊月二十三的“小年”,我每天都需要去买猪肉、豆腐、粉条、胡萝卜、盐、酱油、醋等必须用品。烟、酒、鞭炮、糖果、炒葵花,南瓜籽等“主货”,肯定是要等待父亲这位户口本上的“户主”亲自去购买,才可以的。好在大白菜、白萝卜、大葱这几样“大路菜”,每年深秋矿里福利科都会派车去外地采购回来,家家都有足量的储存。从冬季吃到开春,是没有问题的。
记得那时每年春节,父亲都会买上三挂300至500响的大鞭炮,根据心情,决定是否买1包或几包100响的小挂鞭,买上10多个“二踢脚”,那些礼花类的鞭炮比较贵,家里极少会买。
每年到了大年除夕这天,母亲既要忙着给几个孩子赶做新衣服,又得忙着做年夜饭。包饺子、炒热菜,都是母亲要做的事情。这一天我最重要的任务是到距离家200米左右的矿机关食堂买夜宵(这个不用票证,算是矿上给职工的一项福利,用现金就可以买)。一般我需要先在售卖窗口前排队等待,轮到我之后,一般会买炸带鱼、凉拌莲菜、油炸花生米、猪头肉。如果因为有事去晚了,就只能剩下啥买啥了。矿里每年这天晚上都要在机关办公楼对面、板涧河南岸的俱乐部举行焰火晚会,矿领导会举着喇叭给大家说几句过年的吉祥话。我家距离俱乐部只有500米左右,几个孩子都会去看燃放焰火,母亲却总是说:“你们快去,我不喜欢看。”
看完焰火回到家里,母亲已经把饺子包好,煮出来了,一般都是白菜或者芹菜、白萝卜加猪肉馅的,热菜也炒好了,再加上我买的夜宵,满满当当都摆上了桌,有时还会有一只松蘑炖的大公鸡。
父亲没上过一天学堂,抗日战争时,曾当过基干民兵,给八路军运送弹药、抢救伤员,空闲时学了一点扫盲文化。
父亲也是一个“仪式感”很强的人。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各种好吃的,我们兄妹们早已被馋得直吞口水了,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忙了一天,就盼着这顿饭来祭奠五脏庙了。
可是这时的父亲却不苟言笑,十分庄重、虔诚地让全家人站起来,面向墙正中悬挂的一排领袖像一起大声高唱红色歌曲。唱完后,全家人还要三鞠躬后,才能坐到桌子旁,开始动筷子。
吃饭中间,父亲还不让大家吧嗒嘴、不许我们在盘子中乱夹菜,只能夹自己面前的,吃饭时也不让我们兄妹间叽叽喳喳地说话。
吃完年夜饭,父亲就会拿出一大挂鞭炮,拆开包装,到自家平房门口点燃,一顿噼里啪啦之后,父亲再拿几个二踢脚放完后,大家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我总是在央求好一会儿后,父亲才会给我一小挂鞭炮,而且要求必须拆开一个一个的单独放。
到了初一早上,只要一听到左右邻居开始燃放鞭炮,我就赶紧跑出家门,到放过鞭炮的地方捡拾那些未燃响的爆竹,这时我就会喜滋滋的把这些捡回来的鞭炮留着慢慢放。
父母亲总是早早起来,父亲会再拿出一大串挂鞭,再到家门口亲自燃放。母亲则在厨房煮前一天晚上就包好的饺子,除夕夜剩的菜然后再端上桌。全家人都到齐后,父亲便再次发号施令,将昨晚的仪式再进行一遍之后,全家人才能动筷子,吃饺子。
早餐完毕,父亲便再拿出一串小挂鞭给我,不用他再啰嗦,我也会把挂鞭拆开,一个一个的零放。因为我实在舍不得把一整挂鞭炮瞬间就放完。
过年的糖果、瓜子、水果都会摆在柜子上,准备接待来拜年的邻居以及父亲的一些同事们。我总是往兜里装几把糖果、瓜子,就出去找同学玩,顺便也给左邻右舍及熟悉的长辈去拜年啦。
一般大年初一,矿机关和各辅助单位都会留下值班人员。矿上会组织团拜、大观园、踩高跷、划旱船、锣鼓表演等活动。这时,那些文艺骨干分子便有了尽情展示的机会,他们载歌载舞,给矿山中的春节带来了喜庆的气氛,也给人们带来了欢声笑语。
接下来的几天,父亲就不会再要求我们举行仪式了。大家也想啥时候吃,想吃啥,也都变得随意起来。直到大年初五(俗称破五)早上,父亲把最后一挂鞭炮拿出来点燃,也会叮嘱我把小挂鞭都放完,春节就算过完啦。
数十年前矿山人过春节的那些细枝末节,有滋有味,让人留恋。
王忠明(垣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