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2023年1月号山西晚报封面人物

郭学雷:穿越古陶瓷的三晋维度

  •   陶瓷,是中国古代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是中国对人类文明作出的杰出贡献。三晋古陶瓷在中国陶瓷史上有着非凡的成就,但因其深受历史上瓷业发达的冀、豫、陕窑业之影响,故其光芒长期被磁州窑、定窑等历史名窑所遮罩,以致明珠蒙尘,鲜为人知。经由几代文博人的艰辛探索,终于使三晋古陶瓷发展的历史概貌更加清晰,得以从更多维度,重新评估其成就与历史地位。
      1月9日,在山西云上文博会系列活动“文化名家会客厅”第四讲中,古陶瓷专家、深圳博物馆副馆长、研究馆员郭学雷先生以山西陶瓷的考古发现为基础,为大家详细解读三晋陶瓷的工艺特点与历史文化价值。讲座中,郭学雷分十个部分,介绍并展示了从北朝到明清之际,山西陶瓷和各窑口的自身工艺、文化特色以及开创性贡献。
      郭学雷简介
      现任深圳博物馆副馆长、研究馆员,中国古陶瓷学会理事,广东省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深圳市博物馆协会会长,复旦大学兼职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展览策划与古陶瓷研究,曾主持“官钧”瓷器、金元红绿彩瓷器、吉州窑与黑釉瓷器等多个重要展览及学术研讨会,研究涉及钧窑、红绿彩瓷、吉州窑、磁州窑、黑釉瓷、山西陶瓷、元明青花、广彩及中外陶瓷技术与文化交流等领域。著有《明代磁州窑瓷器》,编著有《明瓷聚真——山西民间藏瓷精粹》《玄色之美——中国历代黑釉瓷器珍品》《禅风与儒韵——宋元时代的吉州窑瓷器》等数部专著,在《文物天地》《考古与文物》等发表论文20余篇。
      北朝釉陶成就巅峰 唐代茶器典雅洒脱
      山西北朝时期的釉陶,在中国古陶瓷发展史上,占有非常显赫的地位,代表了北朝釉陶的最高工艺水平。
      山西陶瓷起点高,是北朝时期釉陶的巅峰。为什么这么说呢?这里边有一个背景。北朝的北魏早期的都城平城(如今的大同)位置很特殊,有点像现在的深圳,从西边来的一些新文化风尚,包括一些奇珍异宝,最先来到平城,这里是接受外来文化很充分的一个地方。晋阳作为陪都,也非常繁荣,太原徐显秀墓出土的文物生动再现了北朝时期贵族的生活。所以说山西釉陶的起点很高,它能达到的高度跟中外文化的交流有非常大的关系。
      北魏釉陶上承汉魏传统,下启隋唐新风,流行的各式釉陶俑,新创的彩绘釉陶,貌似粗朴,却极具艺术张力。此时出现的人面镇墓兽、胡人牵驼俑等,直接被后世的隋唐墓葬制度所继承。北魏流行的黑釉、褐釉陶、青绿釉,亦被东魏、北齐发扬光大。汉魏传统、佛教文化与西域胡风的交融及对各类工艺的借鉴,更凸显了北朝釉陶中西文化深度融合的特点。为隋唐陶瓷大发展做了技术和文化上的准备。
      大同市博物馆展示的司马金龙墓的仪仗俑非常有气势,整体上看来是很雄伟的一个军阵。该墓出土的釉陶,所见釉色有黑、褐、绿、青绿、灰蓝、褐红加绿、褐加白、彩绘等,色彩变化丰富,前所未有,反映出北魏窑工在拓展釉彩的丰富性方面做出的积极探索。
      再看司马金龙墓里的镇墓兽,人面兽身的镇墓兽其实不是中华文化的传统,它是跟古埃及斯芬克斯,也就是狮身人面像有很大关联,所以这是外来文化的流入,但是这种文化到了唐朝又成为一个流行的现象,在唐墓里边无论是三彩甬还是镇墓兽无不体现了中西融合的脉络。
      大同北魏墓群出土一批酱釉仿金属镶嵌装饰陶壶,其模仿的金属镶嵌工艺,明显是受大量进入平城的西域镶嵌金属工艺品的影响。酱釉壶形钮盖罐,其意匠显然是从希腊金罐借鉴而来。山西北朝釉陶,成就空前,代表了北朝釉陶的最高工艺水平,为后世北方陶瓷大发展做了技术与文化上的准备。
      到了唐代,泽州窑出了一批白釉绿斑的釉陶,而且主要是以茶器为主。白釉绿斑,其工艺是以于素白色的底釉上,随性挥洒绿釉斑片,浸润、流淌自然,给人浑然天成、典雅洒脱的造化之美。还有一类是在淡绿色的底釉上以漏斑的手法,形成深绿与浅绿斑驳交融的效果,也是一种极具巧思的装饰。
      唐代泽州窑专注于茶器一道。该窑茶器的气质,颇与茶禅之枯淡清寂、自然澹泊的精神相契合,其不仅拓宽了唐人茶器美学的领域,提升了唐人茶器的美学品格。泽州窑产品已成为销往北都晋阳、东都洛阳及供御皇家的茶器珍品。
      金元黑瓷独树一帜 北宋介休窑首开先河
      独树一帜的金元黑釉剔花、铁锈花、油滴工艺,掀起风行两个多世纪的晋地玄色陶风,特别是金人对茶的钟爱,造就了山西黑釉油滴工艺的空前繁荣。
      山西黑釉里边,郭学雷提到首屈一指是大同青瓷窑,这里产出的器具充满了粗犷豪放、气势磅礴之美,非常有气质。以山西天镇县夏家沟出土的金代黑釉剔花开光花卉纹嘟噜瓶为例,瓶身球形开光非常大,整个器物的设计也非常大气,特别是卷草这种花纹非常舒展,是青瓷窑非常独特的一个装饰。
      山西金元油滴,富于变化,具幽深、玄远、神秘之美,是中国油滴工艺最发达的地区。女真点茶之风引发了山西油滴工艺的繁荣。山西怀仁曾出土南宋“供御”建盏,其与山西仿建盏伴出,恰是金朝点茶之风兴盛的重要物证。如小峪窑的红油滴、介休窑的银油滴、榆次窑的赭银交错、平阳窑的银中套赭、赭中套银,真可谓千变万化。其玄远、幽深又富于变化的美感,耐人寻味,令人折服。
      北宋时期的介休窑白地赭花与白地黑花产品,比北方其他地区的白地黑花瓷器,其创烧的年代至少要早一个世纪。至迟在北宋仁宗年间的11世纪中叶,介休窑就首开先河,创烧出了优质成熟的白地黑花产品,从而引发了金代北方地区白地黑花瓷器的空前繁荣。
      介休窑的白瓷非常独特,它比其他同时期的窑口在设计上更要雅致一些,很善于表达细节,这是它的一个特点。介休窑还有一项绝妙创造与发明,那就是瓷质粘钉叠烧技术。具体是把耐火度高的细瓷泥浆,用勒粉袋挤点在碗盘圈足上,因泥浆的粘度自然拉出一个小乳钉。介休窑通常是在细白瓷的碗盘圈足上粘三个支钉,也有四个的。在一个漏斗式的匣钵中仰烧二到四件碗。元代霍州窑,不仅把圈足粘钉法用在盘上,而且连高足杯、碗也用粘钉叠烧,甚至发展到粗瓷的叠烧上。
      该支烧法与定窑支圈覆烧法,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解决瓷器产量与美观之间矛盾的有效方法,不同的是,山西的瓷质粘钉叠烧法,耗用瓷土原料极少,对器物美观的影响更小,堪称是山西在陶瓷装烧技术方面的一项绝妙发明。
      河津窑文心匠艺 长治窑臻微入妙
      说起古陶瓷凝聚的文化气息,郭学雷提到了河津窑。河津窑在造型装饰、书法艺术、色彩呈现等方面,文心匠艺,技高一筹。
      北京故宫收藏的一件河津窑瓷枕上,赫然题写乾隆御题诗一首:“瓷中定州猶椎轮,丹青弗藉传色粉。懿兹芳枕质朴淳,蛤粉为釉铺以匀。铅气火气净且沦,粹然古貌如道人。通灵一穴堪眠云,信能忘忧能怡神。至人无梦方宜陈,小哉邯郸漫云云。”有趣的是,乾隆帝虽对该枕情有所钟,遗憾的是,他竟然误认其为定器。看来河津窑的美名,在乾隆时,早已被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而不为人知了。
      河津窑的书法是“天花板级别”的,非常有高度。河津窑把书法拓片独特的黑地白字的留白这种美感移植到瓷器上,在瓷器上形成了一种非常有文人气息的一种装饰。这么有高度的书法作品,反映出当时有非常高级的文人参与了瓷器生产。所以有的人把窑厂看成一个单独的匠作系统,其实这是大错特错。任何一个有高度的作品,一定有文化人的参与。他们和匠人联袂,共同造就了一批有高度的产品出来。
      与河津窑的文心匠意一脉相承,长治窑的白地黑花工艺精雅工巧,设计注重细节,富于巧思,颇具装饰意趣。其白地黑花花卉装饰,花朵喜用白粉皴染,再以褐彩点染花蕊,有的禽鸟也用褐彩皴染,这种手法较磁州窑单纯白地黑花更具表现力,是长治地区白地黑花釉下彩装饰最具标识性的特点。
      长治窑场的另类精华之作——虎枕,堪称金代工艺最为考究和最具艺术美感的虎枕。虎枕尤为注重虎睛、虎眉等重点部位的刻画,强化了虎枕的表现力。长治窑工还把绞釉工艺,创造性地用于枕面表现小景山石的造型与肌理,颇得自然造化之趣。故宫博物院藏的金代长治窑荷塘双鸭纹虎枕,将长治窑场的绘画艺术提升到了相当的高度。枕面所绘池塘小景、莲塘双鸭、芦塘鹭鸶、竹石仙鹤、芦塘双雀,其笔法简率、写意,画面空灵、讲求呼应,完全是文人笔墨在瓷枕上的呈现。
      从河津窑书法超凡脱俗的文人格调、长治窑极富文人趣味的山水可知,金代三晋文人与瓷器工艺已深度融合,瓷器已成为文人创作和文化传播的重要媒介。
      彭窑霍器声名远播 山西琉璃无与伦比
      元代霍州窑是北方地区最重要的一个白瓷窑场,而且也是唯一一个列入明初曹昭《格古要论》里的山西窑。它的白瓷工艺独特,制作甚工,土骨细白,胎薄且轻,造型秀雅,代表了元代北方白瓷工艺的最高水平。
      《格古要论》中提及霍州窑,说明元代霍州窑已跻身全国的名窑之列。作为元代北方白瓷之首的彭窑霍器,声名远播。除山西外,河北、浙江、包头、元大都,甚至蒙古国元代和宁路故城遗址都发现了霍器踪迹,是山西古陶瓷史上行销市场最为广阔的瓷窑。
      盛行于明代的山西琉璃,是我国陶瓷史上的杰出成就之一,具有无与伦比的地位。其恢弘的气势、绚丽的色彩、多变的造型、精湛的技艺,无不令人赞叹。
      琉璃的高度离不开建筑。在郭学雷眼中,大同华严寺辽代建筑上的琉璃螭吻,它的艺术性表现力很强。明洪武代王府前的九龙壁,也是非常有代表性的。大同九龙壁的色彩,包括艺术呈现,设计气势磅礴,很有力度,给人以九龙跃然壁上的感觉。从工艺上讲,大同九龙壁达到了明代琉璃最高的水平。
      位于洪洞广胜寺内的飞虹塔是世界上最高的多彩琉璃塔。全塔的琉璃贴面反映了山西民间高超的琉璃烧造技艺和智慧结晶,为中国琉璃塔中的代表作。飞虹塔塔身二层以上外表全部镶嵌着蓝、绿、黄、白、黑五彩琉璃雕饰,装饰有菩萨、童子、盘龙、宝珠、花卉等饰物,整体造型生动,色彩艳丽,鬼斧神工,令人叹为观止。
      讲座的最后,郭学雷介绍了三晋陶瓷产品的流布。在满足本地市场的基础上,山西陶瓷远销大漠、草原、东北等地,依托黄河水运和渡口之变,陕西、甘肃成为山西陶瓷的最主要的行销市场。最北,曾销往蒙古国和宁路,往南走,最远销售到了杭州。
      两个多小时的讲座,郭学雷为网友们打开了一个琳琅满目、异彩纷呈的山西古陶瓷世界,让大家更真切地感受到山西陶瓷在工艺和文化方面的非凡成就。他总结道:山西古陶瓷在工艺与文化方面均卓有建树,成就非凡,影响深远,在中国陶瓷发展史上占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

    山西晚报记者 武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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