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版:艺文

细说从前——一个80后的这些年

称呼的变迁

  老人双手拢在袖子里,身板却拔得极正。寿眉微垂着坐在那块锃亮的门墩石上,眼神比北京的冬天更凉。
  皇城根儿下的人,有的是眼高于顶的傲气。之前已经吃了两次瘪,一位妙龄少女、一位中年美妇,都根本没给我继续搭话的机会。眼前这位老爷子,板刷胡如钢针一般根根直立,寻常的军大衣都穿出了八蟒五爪的范儿,一看就不好相处。问路本是件小事,可瞧他这作派,让我心中又生出几分怯意。脑子里把方才失败的经历盘了几遍,问题到底出在哪,为什么一开口就会招来人家的恶感?难道是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气味?坐一晚上长途列车也难免。抑或是说话时带了口音,又正好碰上了排外的城里人?那也不至于这么巧,连着俩人都瞅我不顺眼吧?思虑再三,到底没想出个结果。该办正事还得办,总盯着人家看也不像话啊。于是,提着心吊着胆,我小心地又往前挪了几步。
  怎么打招呼,这可是个难题。大爷、大叔,似乎都配不上耄耋老人的年纪。爷爷?太亲昵了,实在叫不出口。老大爷?约摸着行,不高不低还算合适。左思右想已经到了跟前,刚想张嘴,恰跟老人那冷冽的目光对了个正着。脑子不知怎么的一抽抽,竟然冒出一句:“老、老爷!”
  “噗!”门墩石上那位闻听此言惊得一跳,搪瓷缸子里的茶水都洒出来不少。眉头倒是舒展开了,目光中也少了寒意,然而又换成了一种看傻子的神色。我这个臊啊,打个招呼而已,紧张啥呢?“老师傅!不是那个……我是说老先生。借问一声,煤渣胡同怎么走啊?”老人看出我的窘意,倒也没深究。悠然道:“叫大爷就行啦。”然后眼帘一合,居然把我晾在那儿了。这是怎么啦,奥运会刚开完,就不说“我家大门常打开”了?我出门没拣好日子?怎么碰上谁都跟欠了二百吊似的!
  那会儿可不像现在,如今有智能手机、地图导航,出门找路简直不要太方便。我还在火车站买了张老大的地图,可一条胡同而已,图上根本就没有标注。茫茫北京市,这不成了大海捞针了么!算了,不理就不理吧。想想也能理解,像我一样的外地人太多,问路的自然就多。动辄过来一个人问这问那,给谁谁不烦呐?再往前找找,碰上个警察同志就好办啦。我扭头就走,还没迈开步,就听身后有人喊:“小伙子啊,你刚说什么?”
  嗨,原来老人耳背,我还错怪人家了。再转回来问路时,我就带了几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惭愧。“老大爷,您知道煤渣胡同怎么走吗?”老人凝神略一思索:“煤渣胡同?不知道,没听说过。”我马上泄了气,好不容易搭上话,还是不知道。说了声谢刚要走,却听老人又道:“煤渣胡同呢,就没听说过。要是煤渣儿胡同呢,就在前边儿不远儿。”那一句一个的儿化音,听得我是又好气又好笑。然而好不容易有眉目了,还不让人家摆个谱?于是赶忙赔着笑继续听人指点,还真不远,直走过两个路口就到。我一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谢意,这回老人家倒是很客气。微笑着说小事儿一桩,还把手中的茶杯向我一展,白漆剥落的缸子上是一句令人温暖的老话——“为人民服务”!
  我心中既感动、又感慨。“老大爷,多谢您了。前面我问了两次,人家都不搭理我的。”老人听我这么说,眉毛又拧了起来:“那可不像话。不知道也得吭一声儿啊!”我说:“可不是嘛,现在这人也不知道怎么了。得亏遇上您,像您这样的人少喽!”老人忽地想到了什么:“对了,刚您问路的时候儿,怎么跟人家打招呼来着?”我想了想,没什么不正常的啊:“年轻的我就叫人家‘姑娘’,年长的我就喊人家‘阿姨’呗。”老人用心咂摸了半晌,摇头道:“不对不对。我说呢人家不理您,您这打招呼说的话人家不爱听啊。照以前,咱都习惯叫人同志、师傅;现在我听着,都喊美女、帅哥了吧?”我错愕地睁大了眼:“还有这一说?可我第二次碰到的阿姨,明显是长辈,也喊‘美女’不太合适吧?”老人笑了:“那天还有人喊我‘老帅哥’呢,听着有点儿别扭,习惯了倒也受用。兴许人家真不知道,或者忙什么其它的事儿没顾上。现在人都忙,事儿多难免火气大,不用都往坏处想。”
  我细品着老人的话,渐渐也想通了当中的道理。称呼变来变去,咱不还是咱自个儿吗?让我感到温暖的是,就像老人茶杯上的那句话说的一样,有些人有些事啊,到底还是没有变的。

在水七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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