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言行多少总会影响到学生。有时,不经意的一句鼓励或批评甚或一个冷漠的眼神,都可改变某个人的一生。我的老师们对我的影响总体来说都是积极的。现将中学时那些印迹记录下来,既向他们表示感谢,也安慰自己那颗不安的心。
自下迪村南门口沿108国道西行约两百米,有一条大概两米宽四百米长的土路。路两旁是绿油油的麦田,正北是一片枣园,东面有两处破旧院落,西面是个打麦场,打麦场紧邻的那个大院便是我的母校——下迪初中。
曾记得,小学会考就常在那个打麦场里。我坐着小板凳,膝盖上支着硬纸板,地上放着文具盒,一边答着卷子,一边偷望初中那扇蓝漆大铁门。那可是全县最好的初中呀!幸运的是,后来的我如愿考入了这所初中,入学的情景以及三年中的一幕幕画面,至今还在脑海中浮现。校门上、教室和宿舍的墙上、晾被子的铁丝上以及电线杆和树干上,全是各色的欢迎标语,像一个个跳动的音符,又像孩子们充满好奇涨红的脸。食堂前的大槐树下,两个光膀子的大师傅正蹲在那里咂着烟,瞅着我们憨笑。对!一个叫吴开彦,一个叫高名录,还有大个子长脸专门给食堂拉水的叫胡四宝。大槐树的枯枝上挂着的那块熟铁板大钟,也坦着肚皮憨憨地望着我们。三年里,无论上课下课开饭还是自习,也不管刮风下雨冰雹还是大雪,它都一分不差地忠实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我突然想,那时学校并没有专门的“司号员”呀,究竟是谁每天将它按时敲响?
紧靠食堂的是一排教工宿舍,两个大房间是校长室,里面住过王茂虎校长、底史村的一位黄姓校长和史册村的高宽亮老师。其他小间分别住着教导主任刘安录,教导员兼语文老师刘武杰,数学老师段克荣,体育老师杨喜年等。
喜年老师与我同村,曾获全省武术冠军。冬天,他见我们几个同村的孩子在外面吃饭可怜,便叫到他屋里暖和,还让我们在他的铁炉子上煨发凉的胡萝卜丝,烤那放碱过多有点发苦的馒头。段克荣老师戴一副高度近视镜,身材瘦削面色苍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却娶走了我们温柔端庄的英语老师苏正便。刘武杰老师那时刚毕业,双目炯炯,走路带风、铿锵有力,虽说嗓子总有些沙哑,但是所有老师中普通话最好的,可惜只代过我们一节课。刘安录老师头发油腻,走路“八”字步,虽不修边幅满嘴氟斑牙,但口才极好,一双深邃的眼睛似乎隐藏着无穷智慧,无论哪个老师请假他都能随时顶课,而且一点不比任课老师讲得差。每逢重大考试猜题押宝,他更是从不落空,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
那排教工宿舍正对大操场,西边是个篮球场,东边竖个足球门,北边还有两个砖垒的乒乓球台。球台附近支着两张长条桌,便是当时的新生接待处。我们交了粮食和16.8元的学杂费后便开始安顿住宿。
宿舍是通铺式的实心土炕,淡蓝色的新砖上铺着崭新的苇席。我们一个个拥挤着,怯生生地望望这儿,摸摸那儿,像一群刚出壳的小鸡。由于住校生多,每人只有一尺宽的地儿,褥子只好互相叠压着,躺下想翻个身都困难。冬天人挤人还算暖和,夏天可就难过了,不仅奇热无比,更有老鼠横行。大白天,鼠辈们见人尚知回避,一熄灯入睡,它们便反了天:或无所顾忌地在我们身上东跑西窜追逐嬉戏,或大口啃食挂在墙上的饼子或馒头。有时躺下许久,还能听到它们在窃窃私语,以及跳蚤们“噌噌噌”的弹跳声。
那些年,对于鼠、蚤、虱子之流,大家早习以为常。然而,拌汤里、馒头里、粉条里也常杂有鼠粪还是让人不大习惯。大概与此有关吧,我后来得了“流行性出血热”,并为此差点送命。也因此先后搬到姚家庄的曹志俊家、下迪村的薛占荣家、薛晓东家和薛俊喜家寄住,并与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下迪初中每年招两个班,我在六班,班主任是刘伏虎老师。刘老师中等身材,黑瘦面容,双眼皮,疾步如风,讲课喜用排比句,句句话不离成语,大家都很叹服,也因此掀起一股“背成语”的热潮。刘老师貌似冷漠,实则充满温情,在我患“出血热”期间,还曾带几名同学去县医院看望,虽因故没能找到,我还是很感动。
初二班主任是高玉林老师。那时的高老师五十出头,满头华发,瘦短身材,酒糟鼻,步态缓慢,轻言细语,似乎干什么都很小心,像契诃夫笔下的别里科夫。高老师待人温和,脾气极好。不知是跟我爸有同学之谊还是我当班长的原因,高老师对我照顾有加,甚至把他的办公室钥匙也配给我一把。
初三班主任是冯国光老师,瘦高个儿,枯黄面皮,一双豹眼,走路习惯猫腰背手迈“八”字步,一副老虎巡山、俯视万物的样子。唯一让人感到温和的是他那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但极少看到。他的严厉全校闻名,与化学老师贺晓云不相上下。两人惩戒学生均不分男女、不避亲疏,但凡犯错便是一顿狠揍。为提升威慑力,二人曾专门去校外寻了粗壮枣树枝做教鞭。上课时,望着那根不断晃荡且极不光滑的教鞭,人人如坐针毡,万不敢走神打盹。记得冯老师打过我一次。那次我早早做完测试举手示意,本想博得他一丝微笑的,却不想事与愿违。冯老师边看边问:做完了?检查过了?觉得没问题了?同时一只厚实的大手已由慢到快“啪啪啪”地落在我的脖颈上。检查后才发现有一处“的”与“地”用反了。
还有好多老师让我印象深刻:英俊潇洒、字如其人的地理老师周俊明;脑袋奇大、衣着简朴、讲课深入浅出、总惦记自家二亩地的数学老师马文秀;面黑如炭、喜笑语讽人的物理老师苏正林;心如止水、平静温和、教我们“两湖两广两河山,五江云贵福吉安……”的地理老师宁平仲;总穿一件草绿色上衣,常以“国际上规定的”回答学生提问的英语老师武山虎等等。
曾经的下迪初中以高升学率闻名全县,涌现出刘安录、赵高云、贺晓云、刘武杰、马文秀、周俊明等一大批优秀教师。可是,随着他们一个个调离,辉煌一时的母校光环渐去,最终在撤乡并镇的大潮中销声匿迹。如今,满园荒草陪伴着那两栋后盖的教学楼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惋惜。
□杨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