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从前——一个80后的这些年

　　当教师二十年，监考的次数不知凡几，抓获的违纪学生更难以计数。这些年里，我见识到了透明胶转印小抄的把戏，领教了电子设备传递答案的厉害。作弊的方法在不断地更新，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即便不能每次都看清作弊者的手段，单凭察言观色，我也有信心将其捕获。
　　我第一次监考就来了个“满载而归”，临到散场，搜出的小抄堆了整整半桌。草稿纸藏夹带、袖口掖纸条，都是老派的方法。还有心思深一点的，提前在草稿纸上用极重的力气誊写了押题的重点，然后把上层写了字的纸撤掉，仅留下了满是暗痕的次页。然而没有用，只要拿铅笔的侧锋在这白纸上一擦，隐藏的答案便会原型毕露了。考试结束，几个惫懒家伙涎着脸凑了过来。一个后生委屈地道：“老师，我就捏在手里，一下都没看。”我很轻松就怼了回去：“那叫作弊未遂！”机灵点的已经开始套话：“我都没往出掏，您咋看出来作弊的？”我呵呵一乐：“刚才真该把你的表情神态都拍下来。相由心生，贼眉鼠眼肯定没好事啊！”只有一个满眼怨毒的：“老师，我挂的课太多，快没学位了。不给活路吗？”我根本不会为这样的话所动：“正道不走非钻邪道，路都是自己选的。别拿生死说事儿，现在悔悟哪里就晚了？”我使劲盯着他，继续正色道：“不愿意挂课，就要认真学。你我的生命都只有一次，用这么宝贵的东西来威胁人，不是男子汉的做法。”他的目光由狂热而冷静，直至清澈明晰。最终微微鞠了一躬，便跑了开去。
　　此后很多次监考，还会经常碰到相似的情景。抓住那些作弊者，用一记当头棒喝，让每个心存侥幸的人收敛起非分之想，这就是监考的职责所在。那些平时不努力、考试全凭袖里乾坤的学生，其哀求并不可信，其恐吓也并不可怖，都是在骗自己罢了。
　　不仅学习差的会作弊，好学生同样会作弊。起初碰到这种情况，我还感到很意外且难过。直到想通了事情的本质，才坦然并坚定起来。
　　一个姑娘，平时学习很认真，上课总坐第一排。在班里担任学习委员，各科的成绩都很不错。考场上，我本来没关注她，同事提醒道：“注意她的裙子！”我顺他指示的方向看过去，才重新认识了那个给人印象极好的女生。一条很普通的黑裙子，没有任何花纹，朴素简单。但仔细分辨，裙摆上有一处不甚明显的反光，看来又是那么刺眼。姑娘似乎是觉察到了我们的目光，顿时如受到了炙烤一般手足无措起来。虽然还在极力伪装，但那些微妙的表情与动作，已经将她完全地出卖了。我走上前去：“请把裙子上的东西拿下来！”她很慌张，甚至有些颤抖。一条宽胶带递到了我的手里，没有意外，密密麻麻的都是缩印答案。“老师，对不起。”这话我听过很多次了，却从没有感到如此失望和痛心。“老师，保送需要比较高的绩点，我一时糊涂就做了夹带。能给个机会吗？”我理解，但是不能容忍。“机会不是这样偷来的，及早回头为时不晚。你的实力很强，清清白白做人，切勿见利忘义。”姑娘很久才道：“谢谢老师，我知道错了。”
　　不知她是真心知错还是假意忏悔，这件事让我惋惜了很久。然而如今回忆时，却不会有任何犹豫。因为“我要保送”跟“我想及格”并无不同，都是利字当头时用来欺瞒自己以及他人的借口。无关于平时表现，歧路亡羊，抓便是救，来不得半点妥协。同事之间也有过交流：违纪被抓的学生，当时大半不会感谢我们；将来是不是会改正，也只能且看各人。考试是一种公平的检验，学校应该是一方净土，身为教师，我们自己必须守住这样的原则。
　　却也有那么一次。考试后，任课教师来领试卷，一瞧见若干没收的小抄，脸色便不十分好看。我安慰道：“难免的。”他的语气冷得像一块冰：“抓了这么多？你真行！”我听话锋不善还有几分发懵，他却已径自走了。“自己上课不认真，还好意思！”了解内情的同事很忿然：“学生毕竟不是人人自觉，教学中就该不断地督促。作弊这种事，固然是当事人想不劳而获。可这位老师懒得下功夫，又想着成绩好看，那就没责任了？”
　　作弊抑或纵容，都是在欺骗自己。错了便是错了，既然没有抓错，那便不能放过。学生的浑水摸鱼自然可鄙，老师的掩耳盗铃尤为可恨。此后的日子里我时常会自省，就是生怕自己也有了怠惰之心，走到“不教而诛”的路子上去。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