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商家打交道，偏执于物美价廉又可靠周到，现实是很少有商家能入得了我的眼。
　　有一年装修婚房，我满大街寻找合适的窗帘店。物美价廉相对好办，可靠周到不好甄别，我只有靠识人来断定。但识人会失准，表面热情诚恳，底下糊弄忽悠是常见的事，所以提防之心不可无。
　　选窗帘之前，我正在为阳台防盗窗忙活。防盗窗的商家很和气，很痛快就谈好了价钱。安装时我才发现用料被偷换了，“防盗窗”立马换了一副嘴脸，死不认账，我生气又无奈。我不得不更加小心。就这样，我找到了阿梅窗帘。门脸简朴，干净利落，正在缝制窗帘的女主人闻声抬起的是一张诚恳的脸。阿梅热情地招呼推荐，几番下来，洞悉了我的需求。
　　“上二楼看看吧，虽不是最新的花色，但也不老套，也许有你满意的。”二楼的窗帘布紧贴着墙壁围成了一个环，将四周遮挡得严严实实。我随手一拉，一个储物间状的空间露了出来。狭小逼仄，报纸糊住顶棚和墙，草席上摆放着一床被褥和三个枕头。女主人露出尴尬的神情。
　　“你们就住这？”
　　“我们是外地人，为了省点开销，就在店里凑合了。”
　　“条件有点简陋啊。”
　　“糊口谋生，没那么多讲究，有个能安身的地方就行。”
　　我又随手一拉，窗帘后头又现出了一个角落。一个女孩正躬着身子趴在圆桌上写着作业，桌子矮小，灯光昏黄。她察觉到了动静，转过脸望向我，眼神清澈流动，我心里一颤。
　　“要坚守原则，也许又是表象，物美价廉的标准不能让步。”我告诫自己，即便对她们生出了同情。阿梅似乎没有察觉我的心思，不厌其烦帮我挑选，最终让我满意而归。
　　到了约定安装的日子，我蹲在阳台上正为如何把岳母赠送的八骏图弄上墙而发愁，男主人扛着梯子来了，同样是一张诚恳的脸。他谢绝了我的茶水，马上专心干起活来。我背着他反复检查窗帘布料，没被掉包。
　　“你看看”，男主人完活了让我验收。色彩图案大气朴素、做工细致完美、安装妥帖精细。我在心里暗暗赞叹。
　　他跨出门的一刹那，又扭过头来，“你是不是打算自己装十字绣挂图？”
　　我连忙点头。
　　他二话不说，放下刚收拾好的家伙什儿，很认真地描线、画点、打眼、上墙、修正，神情专注。我好感爆棚，庆幸自己这次寻到了好商家。千恩万谢送出门，我反复念叨，“下回装修新房一定还找阿梅。”
　　七年后，疫情正肆虐，我又一次装修新房，立即就想到了阿梅窗帘。当我兴冲冲地站到它的面前，却已改换门庭，变成了五金零售部。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他们两年前搬到车站旁的建材市场去了。”卖五金的是个小年轻。
　　“为什么搬那么远？”
　　“房租便宜呗。”
　　建材市场的很多店铺都关着门。我急切地寻找那张诚恳的脸，来来回回拉网几趟，都没有看到。我怀疑小年轻是不是记错地儿了。小年轻很肯定，“没错，是建材市场。肯定是关张回老家了，现在这生意也不好做啊。”
　　失望钉在我的脸上。小年轻一脸的不屑，“不就是做窗帘吗，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一股“电流”击穿全身。我极力按捺起伏翻滚的心绪，一字一句郑重回应道，“做窗帘的满大街都是，童叟无欺、服务周到、乐于助人的却没有几个。给一次回头的生意，给好人站个队，让好人都有好报，有错吗？”小年轻怔住了。
　　好人有好报，好人才会越来越多。阿梅窗帘有好报了吗？
　　我发现，我惦记上了一个人，一个诚恳的陌生人。

□叶荣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