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的机会我获得两本书——《文明叶脉》和《受伤的文明》,巧的是两本书的作者都是李骏虎。
打开《文明叶脉》,恍然,我前些时候收藏的一篇署名李骏虎的散文《太原不太远》也收在此书内。那是我不经意间捡到的一张被弃的《太原晚报》,那个时间点,我的眼球被醒目的标题牢牢吸住。写我久居的太原,还写太原不太远,距离哪里不太远呢?我怀着好奇的心理将报纸铺平,拜读后心情为之振奋,便将其收藏起来。
打开这两本书,方知作者李骏虎文学创作成就卓然,年纪轻轻的他竟然出版过那么多获大奖的中长篇小说,而我却是从他的散文开始走近他。
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一位作者的两本书,同时摆在案头,由此书及彼书,再由彼书及此书,红笔来回勾画,居然画出了那么多历史知识、哲理和警句,豁然间的收获,好像又见一片天。
一
余秋雨先生有《文化苦旅》,是行走文化;李骏虎的《文明叶脉》也是行走文化,但是,一点也不苦。他是带着对黄河、对中华民族之根,对山西表里山河的敬畏;带着古典文化的积累,愉快地一步步深入,用典故、传说娓娓道来,直到顺理成章地将所到之处的历史意义和存在价值进一步升华。
《文明叶脉》,一部厚重的文化散文,其可读性就在于作者用一个个故事,生动地将文化大省山西推了出来。我跟着“一条峡谷:‘黄’河的诞生”“一座‘水塔’:京津冀的水源”“一个特征:表里山河”“一首古诗:《登鹳雀楼》”“一种精神:黄河大合唱”“一个命题:讲好黄河故事”“一个寓意:晋者,进也”,走进了我们山西的山山水水。
最先踏入锦绣太原,长出一口气,感受身边的“绿色生态景观长廊”汾河之壮美;也拿一本《晋阳秋》,走读太原古县城;也登临双塔,俯瞰我熟悉的太原城。
然后,向南行,到洪洞大槐树,感受“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同根共祖。
到晋东南方向沁水县西文兴村,观瞻“柳河东”柳宗元“柳氏民居”,体验柳宗元“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的建筑理论,感悟民居与自然的天然相宜;然后寻沁河芳踪,入沁园,拈回词牌《沁园春》之来由;上远古圣王大舜躬耕过的舜王坪舜王庙拜谒,听听舜王庙守庙人讲帝舜和娥皇、女英的爱情绝唱!
再到吕梁去回顾中央红军东征西渡的波澜壮阔,接受“天下廉吏第一”于成龙的价值观。
折到雁门广武汉墓群去体会千年以来无以数计的戍边将士抛家舍业,“古来征战几人回”的壮烈。
脚下生风,拾级而上云丘山玉皇顶,高吟庄子的《逍遥游》,感受帝尧神仙之往来的脱俗,上古尧天舜日之时,晋南可就是国中之国呀,云丘山仿佛中天一柱。
……
是啊!山西人都知晓,山西地图亦如当年成王剪成玉圭形状的那片叶子,汾河是其主脉,百条支流漫延省境,叶脉水丰而叶绿,叶脉水枯而叶黄。数千年来,三晋文化随汾水注入黄河,汇入中华文明的永续血脉。
这是一部厚重的文化散文,一页一页翻过,犹如踏足一座一座神山,蹚过一条一条清流,不由得迈开脚步,每一个角落都想阅尽。
为什么我会如此贪恋《文明叶脉》?那肯定是书中有我关注的东西。正如作者所言:“汾河的每一朵浪花都是一个美丽的传说故事,承载着中华文化古老而优良的传统。百条支流就有百条传说,每一眼泉水都有动人的故事。”叶脉因水丰而叶绿,故事因真实而充盈,之所以能写得让人放不下来,再一次印证读书才是文化内涵的积累,写作则是文化熏陶的实践,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成书背后的辛苦,可想而知。
二
《文明叶脉》和《受伤的文明》中,除了行走中的历史文化,还有作者的乡愁文化,那是因为他来自乡村。
我成长在城市,但我也熟悉乡村,中国从农耕社会走来,城市的昨天也有乡村的影子。李骏虎在《对乡村的两种怀念》一文里,他写了“大牲口”“大土炕”“黄油布”“讲故事”“听广播”几个小章节。每个章节都写得丝丝入扣,打动人心,他怎么观察得那么细微呢?
细微之处一:我家曾有过一匹从部队退役下来的老骡子,它大概以前从未拉过车,往地里送粪时,每到拐弯的地方,总是先站住转过方向,才继续往前拉,因此把前胛蹭破又生了老茧,但它始终温和如老人。我曾经出神地盯着它硕大的脑袋和俊俏的大眼睛看,心中充满了敬畏。而当尚不及它的肚皮高的我伸出一枝绿叶去,它又亲切地垂下头来叼住它,用宽大的唇温柔地衔住,用整齐的大板牙噌噌地嚼。它感激地看着我,神色平静。我伸出手去,它就凑近来让我抚摸,送我一个又大又长的脑袋抱个满怀,带着浓浓的大牲口的汗息。
注意:老骡子与他的神色交往。
细微之处二:晚饭后铺被子,经常点油灯。早就发黄的粉墙上人影巨大,摇晃着,像魔鬼。妈妈铺被子了,厚厚的被子筒提起一头来,遮暗了半壁墙,“呼嗵”一声铺下去,灯苗子忽闪忽闪,很快又站正了。我们蹿上去,争着压被窝,被窝白天刚晒过,飞出香甜的尘土来,那是太阳的味道。奶奶铺被子了,被子一头压枕头上,驼着背膝行到窗根下,把另一头折回一点来,为了脚暖和。
注意:妈妈和奶奶铺被子的不同方式。
细微之处三:桌面大小的一块黄油布,方方正正地铺在炕中间,穿开裆裤的弟弟妹妹在油布上爬来爬去,像两只蛤蟆在水洼里游泳。黄油布有点神奇,色调和质地都像百货商店里卖的果丹皮,光胳膊光腿刚沾上有点凉,转眼就暖和了。弟弟妹妹尿来尿去,拿块布一擦就没了尿渍。家里吃饭,各有各的位置。妈妈在灶前,就坐在柴火槽上,围裙还系在腰里,为了方便饭后洗涮。爸爸拉把椅子趴在灶台上吃,奶奶就率领着我们兄妹仨坐在黄油布上吃。我们把咸菜和蒸白萝卜条掉到了油布上,奶奶就捡起来吃了,也不在乎小家伙们天天在上面尿尿。黄油布,是我们童年的水洼和饭桌。
注意:六口人吃饭的不同状态。
细微之处四:爸爸是个矮个子,往土炕上一躺,就成了个大个子,头靠在被子垛上,脚跟伸到炕沿外。这个姿势,对我最具吸引力,那说明他要开始讲故事了。
我上初中后,才发现爸爸是个文学青年,偷偷地写小说,他的柜子里有一捆捆的退稿。爸爸讲故事,有的是从书上看的,有的是他自己编的。
注意:爸爸是文学青年时,他已经是文学少年了。
细微之处五:《每周一歌》时间我们吃午饭,坐在土炕的黄油布上,正午的阳光从窗户纸中间那一小方玻璃射进来,能看见有细尘在飞舞。妹妹只吃奶,妈妈就喂我和弟弟吃饭:萝卜炒面条。我们吃白面,大人吃玉米面。吃两口,站起来跑一圈,夏天土炕上就是一张篾席,上面铺着炕单,赤脚踩在上面,又滑又坚实。在土炕上跑,是永远找不回来的结实的乡愁了。
注意:点题了,这就是乡愁,永远找不回来了。
一篇文章,我画了那么多的红道道,似乎每一道道也能找回我的回忆。文章的精彩之处,在于观察中注入了思考,思考带入了情感,描述自然会细微。每个人的微妙动作表现每个人的定位,那么准确,混淆不得。
三
《受伤的文明》一书中,我最下功夫阅读的是那篇《用心灵思考和创作——自述》,文章写了李骏虎实现文学梦的每一个节点和每一个伯乐。
父亲的文学梦,在儿子身上得以成真。作者的父亲不安心当农民,辞去了别人都眼热的村党支部书记,靠自己的努力到《临汾日报》副刊当上了实习编辑。那个时候,父亲就鼓励李骏虎写作,也是父亲拿他的作品去发表,让他感受到作品发表后的愉悦和自信。
他发表第一部短篇小说《清早的阳光》,《山西文学》祝大同老师为他发声,表达了发现他的惊喜。
发表第一部中篇小说《雪落的声音》,洪志纲老师为其写过一个很长的评论。
从而有了向王小波致敬的《李骏虎中篇小说集》。
他渴望在《大家》发表作品,《大家》主编李巍就给他机会,他居然坐在电脑前,12个小时完成了一个中篇和一个短篇。《大家》为他发了作品小辑,包括两个中篇、两个短篇。
有了第一部长篇小说《奋斗期的爱情》,《黄河》杂志主编张发给他上头条,李新华更是将其收入长江文艺出版社著名的“九头鸟文库”,与梁晓声等并列,俨然“大家”了。
长篇小说《婚姻之痒》靠新浪读书走红,继而成为《当代》杂志统计的当年全国新华书店文学类畅销书第五名。
应《十月》杂志凌翼老师约稿,他的中篇小说《炊烟散了》发在《现代小说》2006年“寒露卷”头题。卷首语言:“这绝对是一幅让人耳目一新的乡村画卷,读者肯定有赏心悦目的收获”。
中篇小说《前面就是麦季》,被著名作家刘醒龙主编的《芳草》采用,获得第五届鲁迅文学奖。
应《十月》主编王占君老师之约,完成长篇小说《母系氏家》,2008年第4期《十月·长篇小说》头题刊发。
伯乐还有很多,他的文字里都有记载。能得到伯乐的青眼,那是因为他“行”!
以前,我对李骏虎知之甚少,通过他的《用心灵思考和创作——自述》,我再去理解他,正如他所说:“人的心脏是参与思考的,它不仅仅只是一个血泵。”
他应该自豪于自己的DNA,艺术天分,他是自带的;更应该感谢他的阅读和吸收能力,通过阅读,他始终在聆听大师们的心音,他能感受到文学作品给予人的精神的伟大力量,更能够无畏于作家的艰辛。如今,他已经担当起山西省作家协会主席的重任,行政工作和文学创作并行。
他的血脉里流淌着的农民的血液,他的灵魂深处对生他养他的土地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热爱,他浑身洋溢着对故乡的土地、庄稼和人们的真情,他的作品没有离开这个根脉,所以,他的作品总是鲜活的。
他还在转型,从第一个阶段的写个人体验,到第二个阶段的寻根写作,再到第三个阶段写作历史小说,他的终极目标是第四个阶段,能够像巴尔扎克一样,书写当下,书写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
预祝骏虎心想事成!世界真的是他们这一代的,包括文学天地,会一片湛蓝。
□刘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