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从前——一个80后的这些年

　　作为一个家资颇丰的“拆二代”，小凡能在物业公司老老实实当十几年保安，很多人都理解不了。
　　保安的活计，多半出力不讨好。你让大家注意楼道卫生，就有人说要保洁干啥；你让大家注意停车入位，就有人揪着问路上凭什么不让停。小区里来了游商，住户投诉嫌吵得慌；刚把小贩请出去，又有人说买东西不方便。总之是胡同里捉驴两头堵，公也有理婆也有理，只有他们是受气的小媳妇。
　　村里的拆迁户们名下有商铺、手里有存款，本也能过安闲日子。可小凡他叔偏说人就不该闲着，非折腾着弄起了公司，生生把大伙改造成了打工的富豪。没事找罪受，何苦呢？
　　那天几个人去喝酒，刚半个钟头，忽闻一声高亢的长嚎越空而来，听声音好像是广场方向。小凡登时跳将起来，帽子一扣就往外跑：“不行我得再去看看，肯定是那帮人又来了。”大胖说又不是你当班，小凡说咱可是保安队长呢！他一走，我俩也就没了继续的兴趣。左右无事，干脆去看看是什么人在折腾。
　　事发地就在二百米外，小区正中的广场里。那地方本来只有一票跳广场舞的老太太，经过小凡的多次劝说，已经改掉了使用大功率音响的恶习。可最近又来了几个网红，天天架着麦克风搞直播。起初只是搔首弄姿来几段尬舞，大约是因为人气不足，就加上了各种新项目。据小凡统计，包括但不限于：卡拉OK、T台走秀、单掌开砖、生吃牛肉等等，从头到脚透着一股邪性。
　　今天的节目是喝啤酒，整桶的扎啤启了封倒在粗瓷碗里，在地上齐齐排开，为首的就那么一路驴饮过去，喝完了还抡起膀子摔家什，几个同伙则在一旁鼓掌叫好。人们对这种出乖露丑的举动早没了兴趣，而网红们敬业依旧，愈发如打了鸡血一般卖力起来。我们过去的时候，地上已经飞得到处都是碎瓷片。浊酒横流、嚎声震天，叫人恍惚间如同上了威虎山，又像是进了盘丝洞。
　　“走走走，不许扰民！看这一地，再把别人脚划着？”小凡的嗓门不低，但那些人根本置若罔闻。“赶紧走吧还折腾啥？”小凡夺过了对方的酒碗，一看这人认识，正是村里的牛二。
　　谁知牛二倒像不认识他一样叫道：“你谁呀管得着吗？告诉你赶紧走啊，再捣乱削你！”小凡都被气笑了：“牛二，还学会变口音咧？扒了坎肩就不认识你了？”
　　其他几个围了上来，硬拗着自以为很江湖的腔调鼓噪着：“咋的了二哥，这小子要整事儿啊？”小凡也懒得跟他们废话，只揪着牛二道：“带你朋友走吧，也不用你打扫了。明天回公司来上班，干甚不好非弄这些？”有挑事的窜了过来：“啥公司啊，跟你一样当保安哪？”说着话就掀掉了小凡的大檐帽。“真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你就是狗，看门的狗！”
　　大胖看得心头火起，指定了那人道：“凭啥骂人，你还有理了？”那人一扬手里的摄像头：“就凭这个！来大家看啊，有人干扰我们正常直播啊。”我说：“你们扰乱小区秩序，还颠倒黑白？”那人继续自顾自地道：“黑心保安仗势欺人了啊，二哥别怕，他们没有执法权的啊。”
　　小凡忍无可忍，掐住了牛二的胳膊：“爱咋播咋播，你们干的事不对，我是保安我就要管！”腾挪间忽然一声惨叫：“保安打人了！哎呀我的脚流血了！”
　　我们正愣神，就听牛二气急败坏地道：“叫个屁，自己踩破碗上了不知道吗？”
　　那人低头一看，扎穿他脚板的，正是方才摔碎的瓷片。然而却还要生事：“保安给我打流血了啊，要打架咱给他安排了啊！”话音刚落就挨了个脖溜儿，一个老汉直瞪着他喝道：“滚！”
　　这家伙微一愕然就想动手，却被牛二掐住了：“疯了？那是我爹！”
　　小主播不敢再跟老汉叫嚣，只能输人不输阵地对小凡喊：“想出名是吗？我这就曝光你，等着丢人现眼吧你！”亏他好意思。
　　周围的人都喊起来：“报警！这就是些流氓！”几个人眼瞅着犯了众怒，灰溜溜地跑了。
　　牛二也想跑，被小凡一把揪住了：“房子卖了工作扔了，你还要咋？想想自己每天干的都是啥，这要是也能红，天理不容！”
　　过了几天，牛二大约是想通了，跟着小凡去找了他叔，好说歹说争取到了重新聘用的机会。可没多久这小子又动了心：“凡哥，你红了知道吗？那天的直播，底下都是‘这个保安哥哥好帅’‘爱了爱了’啥的，你不看看吗？”
　　小凡头也没回：“我才不凑热闹呢。那叫网红？那叫网络乞丐！”说罢将帽子一戴：“走吧，该巡逻了，还不上点心？”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