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艺文

细说从前——一个80后的这些年

不知所谓

  那女学生站在我面前,眼眉微蹙、十指绞紧,很歉然的样子。
  而我知道,她的不安都是假象。若其心底真的还有一丝焦灼,也仅仅是因为不知道又会受到怎样的批评。在来之前,她应该已经进行了充分的心理建设。无论我说什么,她只会应承“嗯嗯”或是“好好”。离开这间办公室,她就会重新投入自由的空气之中,像一只失去了季节感的鸟儿,欢乐而不论南北地瞎飞一通。
  我实在受不了这虚伪的可怜相,挥挥手告诉她可以走了。姑娘小心地捏起了满是批注的打印稿,让我看着一阵心疼。并非是被她感动到了,而是可惜浪费掉的那些纸和油墨。单就字数讲,她写的还没有我加的批语多。我还知道,用不了几天,她就会再提交一篇糟糕的论文,然后继续用那种看似无辜的眼神来消磨我的怒火。
  我长长地叹了一声,颓然向椅背上倒去。老王失笑道:“消消气吧,哪年没有这样的学生呢?注意你那心脏,人家还没怎么的先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老郭却道:“有那时间还不如写写自己的论文呢,你这讲师多少年了?”我憋了一肚子气,向他俩发牢骚道:“结构也不行、语言也不行、逻辑也不通,没见过这么不像话的!”老王说:“让她继续改嘛,还敢不听是怎么的?”我把电脑扭向她道:“奇文共赏,这是所谓第三稿,你看这改了个啥?”老王扶扶眼镜凑了过来,才看了几行便笑了:“好家伙,这是把关键词当宝贝了,恨不得每句里头都重复一遍啊?”我无奈地哼哼着:“俩关键词八个字,全文共出现了一百七十多次,小一千五百字都磨叨这个了!”老王看得啧啧连声:“才写了不到六千字,为了灌水无所不用其极啊。”我说:“对呀,告诉她别老写全称,用指代词做主语就行。结果你看!”
  我向那最新的修改稿上一指,就在某个主语应该存在的位置上,赫然是三个大字——“指代词”!
  老王已经笑不出来了,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继续看下去,居然又看到了若干个“指代词”。她扭头讶异地看着我:“这……也行?”“可说呢!给她改一次论文,我硝酸甘油都得吃半瓶。”老王说:“没辙,继续改吧!”我痛苦地揪着头发:“这算是赖上我了,乱七八糟往我这儿一丢,等着我写呢?”老郭不大关心教学,见这边都住了口,悻悻然端起了茶杯:“课题组还有个会,我可不陪着了哦。”言罢离席,不多时楼道里已经传来了轻快的寒暄声。老王不满地道:“就他这态度,还能指望学生有多认真?这种人也混得风生水起,简直了!”我说:“你都知道他是在混,还有什么好说的?做好咱的事吧。”老王笑了:“那你这次可要格外费劲了。这孩子什么素质啊,连个句子都写不通。”我摇摇头:“但凡她还愿意改,那就慢慢磨呗。”
  的确,每年都会有这样的学生,让你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置身于高校当中。他们把听天由命的学习态度、碎片化的阅读习惯、几乎为零的写作训练等等加在一起,攒凑出一堆不知所谓的文字垃圾。然后交给老师,任凭我们大海捞针似地勉力去寻找其中的所谓闪光点——如果其中还有哪怕一丝可以算作闪光点的东西的话。但只要反复修改、择去那些枯枝败叶,总归是能拿出一篇合格的文章的。老郭见我天天熊着学生改论文,很不以为然地冷嘲热讽了几次。我听着实在不受用,便直接顶了回去:“我这水平,就够指导毕业论文而已。”他听话锋不善,讥诮地说:“教书教得好,讲师当到老。”言罢拂袖而去,气得我脸色铁青,倒把那习惯了应付的女生吓了个花容失色。
  大约是对我的辛劳有了几分怜悯,小姑娘一气把论文改了六稿,听我说“可以了”的时候,高兴得差点哭出来。老王那边也有个滚刀肉,于是把这姑娘当了榜样:“人家能认真改,你怎么就不行?这个态度上社会,能应付一辈子吗?大学里的最后一课,就好好学学什么叫认真做事吧!”那孩子若有所悟,咬着唇点点头,沉默地走了。转过天再交稿时,显见得就用了心。到定稿时竟然改了八次,破了我这边论文修改的记录。
  答辩的那天,老郭和同组的老师大吵了一架。他说自己的学生评分低是受到了大家的针对,我本想跟他说点啥,又想了想还是算了。学生们尚且有得教,这把年纪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老王提醒我:“别理不知所谓的人。”我点点头:“知道的,还是要尽力做些有所谓的事呢。”

在水七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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