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喜欢哼唱朝阳沟里的一句词:“棉花白,白生生。萝卜青,青凌凌。”
这些年认识了不少锦葵科的植物,比如:蜀葵,木槿等。后来才晓得,棉花也是锦葵科的,它们的花,薄绸般质感的五枚花瓣,温柔地抱着独特的花蕊柱,翘起的蕊柱透着股野性,简单淳朴,仿若妩媚动人的村姑。所以每次见到锦葵科的花,总怀念起棉花,及那些种棉花的记忆。
小时候,家里曾经种过好几亩的棉花。似乎在你选择它之后,就开始忙碌了。选种籽、浸泡,发芽,之后再拌草木灰、播种,然后剔苗、除草、打头掰杈、打药除虫、摘棉花,细致地程度不亚于照顾一个小娃娃。
你瞧,适当的水温,水量刚好漫过棉籽,先让棉籽舒服地睡一个觉,伸一个懒腰,拱出纤细柔嫩的小芽,就要赶紧播种进土里。
芽坑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浅;也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每个坑点放三四个发芽的棉籽,再轻轻敷上土。等刚长成一拃高,又该剔苗了。在温暖的阳光滋润下,棉花苗生长得很快,马上就该掰花杈、掐花头了。这个时候不敢有半点的懈怠,否则棉花会疯长,远远看着它绿油油,可光长枝叶不结棉桃,诓人哩!只有打了杈掐了头的棉花,才会乖乖地一门心思繁衍子孙,结满浅粉、鹅黄的美丽花朵和青棉桃。
青棉桃鲜嫩嫩水灵灵,那可是棉虫的最爱。母亲带着我们从地头的机井里打出一桶桶的井水,将农药按照比例兑调,几十斤的药壶背在背后,走不了多远,细长的带子就勒得柔嫩的肩头火辣辣地疼。小品《红高粱模特队》里表演的打农药“一呲呲、二呲呲……”动作优美轻松,那都是蒙人的。盛夏时节,烈日当头,汗流浃背,扛着二、三十斤的药水壶在棉田里穿梭,那种滋味一辈子都会记得。
终于,棉桃咧开嘴笑了。毛茸茸的棉朵惬意舒展着,白花花的,这是到了收获采摘的季节。全家人出动,每个人的腰里系条特制的床单,前面留个大口袋,五指伸开,绵软的棉花正好抓一大把。一把把雪白的棉花被塞进口袋,不一会,摘棉花的人变成了笨拙的大袋鼠。
秋高云淡,天空时有雁阵排成人字翩翩飞过,摘棉花的人徜徉在棉田里,幸福地想跳起来高歌。还没消停两天,田里的棉桃又咧嘴了,新一茬的棉花该采摘了。为了赶下一季的播种,深秋,还满身棉桃的棉花连棵被人从地里拉回了家,规规矩矩排着队,站在向阳的场地晒暖儿。棉桃就像一个没心没肺的傻婆娘,被温暖的太阳晒几天,一个个又裂开了嘴,龇着牙笑成了一朵朵白色的花。
棉桃离开了土地,一茬茬地喜滋滋地开着,也不知道它们在高兴什么。秋风渐渐凉了,女人们搬个小马扎坐在场地,边摘棉花,边嘻嘻哈哈地拉家常,叽叽呱呱地笑成了花。
棉花终于收完了。小山似的棉花被卖棉车拉到棉花站,大小不一的棉车排成了一条望不到头的长龙。棉花站的技术员眼睛就像X光,谁也别想在他们眼皮底下捣鬼。看似随机抓几把,其实他们鬼着呢!他们认真审视着,定级别,一个级别一个价位。
卖棉车空了,棉农们的包里装着一沓沓厚厚的钞票,他们黑褐色的脸膛露出满意的笑容,盛开出一朵朵灿烂的花。大半年来的辛苦一扫而光,分外自豪。女人早挑选最好的几茬留下,籽做棉种。种棉的棉绒长,还有弹性,给家人做几床被芯,给孩子老人做几身棉衣;母亲留些纺花、经线,在“哐哐”织布机上穿梭引线,再织几匹老粗棉布压箱底。母亲用雪白松软的棉花织成老粗布,做的床单、衬衣格外瓷实和温暖。
前几天,在野外青衣少年般的玉米秧旁,我又见到了郁郁青青的棉花,忽然想起母亲的那句戏词儿,不禁哑然失笑唱道:“棉花白,白生生!”
□董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