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贾之哉!贾之哉!我待贾者也!同学们呐,‘贾’字可千万别认错,这是‘商贾’的‘贾’,‘出卖’的意思。”刚讲到这里,忽然手机大震,幸亏我调的是静音。看看来电信息,居然是老孟,赶紧先挂掉。你说这人,一年半载的不联系,好容易找我一回还不看点儿。自己也是教师,哪有上课时间打电话的!“孔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他想告诉自己的学生,学到了本领就要积极入世,赶紧找个好的‘买家’。你没看到吗,连夫子我本人都一直在等着‘好买家’呢。”刚讲到这里,手机又开始嗡嗡作响。挂掉、顺便扫一眼,还是老孟。我这心里就开始有点撮火儿:什么事这么急,不接还猜不出是啥情况吗?
好在这厮还有些默契,后面没再打过来。下课铃一响,我边出门边给他回拨了过去。“咋啦老兄,火急火燎的,是要请我吃饭吗?”他的声音疲惫而平静:“还真是。晚上有空吧?我已经都约好了,就咱几个坐坐。”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很是不容推辞。这当不当正不正,吃的哪门子饭呢。我又追问了两句,他只说见面再聊。
要说能吃上老孟的一顿饭也难得,因为他实在没什么闲暇。他两口子都是博士,老孟已经是副教授,天天忙着教学科研;老婆只被安排了个实验员,没有编制活儿却不少。老孟很拼,只有过年大家聚会时才露个脸。他说领导讲了,评上教授老婆入职的事就有戏。又说领导讲了,再拿个国家级课题也行。阿浪说那就是忽悠,你俩成生产队的驴了!老孟总是笑笑,说总归有个盼头么。我打车去接了强子,捎带问这饭局到底是什么缘由。哪成想连他都不清楚:“准备生二胎?没听到什么消息哇。”我们盘算了一路,也搞不清楚老孟瓶子里装的是什么酒。
到地方入座,等人齐了,老孟跟侍者打了个招呼,不多时各色酒菜就摆了一桌。他斟了满满一杯,向众人致意道:“兄弟们都好久没见了,咱先干一个啊。”我连忙拉住他的手:“别急啊,到底为啥把大家喊一块儿,总得给个交待吧。”老孟的笑意中有三分解脱,倒有七分说不来是什么。“其实也没啥,哥们儿辞职了,马上准备走,跟大伙儿道个别。”这下子桌上可炸了锅。一帮人目瞪口呆地傻了几秒,接着就都叫了起来。“好好地干嘛辞职?”“你要去哪,找着新地方了?”他很淡然地道:“想换个环境。”大元道:“你这决定是不是仓促了点?”老孟没回话。“孩子呢,转学还是先让老人带着?”我知道他家姑娘快升初中了,这当口应该是不宜折腾。“不知道呢。我们先过去看看情况,合适的话就转。”阿浪听出了这话里的细节:“你媳妇也去?”老孟舒了口气:“嗯,不然在这一直吊着,算怎么个事儿呢。”
二明似乎了解些什么:“为了这个才跟那谁竞争职务的?”这话应该沾边儿,他马上就有些掩饰不掉的尴尬:“不是不是,别瞎猜。”但瞧他的神情,谁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啊。他看了看大家,终于自嘲地一哂:“其实我早想好了,这次如果被PK掉,就走人。”然而透过他落寞的双眼,我们都能看出来,所谓“想好了”,跟想通了是不搭界的。阿浪说:“那也没必要走啊,还有机会的。”老孟苦笑道:“也许吧,不过我感觉咱的年纪等不起了。”二明问:“给她解决编制吗?”老孟的声音里有了些亢奋:“哈哈哈,连我都没有编制,还给她?”在我们惊愕的眼神中,他又道:“我算是想通了,什么编不编,有钱赚总好过什么都没有啊!”“那边待遇高很多吧?”强子问得轻快,显然想缓和一下气氛。“还行吧,翻两倍问题不大”,老孟心不在焉地搅着碟子里的几粒花生。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那顿酒喝得格外沉闷。局势已定,成年人的酒杯中充满了心照不宣。别过老孟,大家一同东倒西歪地走回家去。二明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各有各的理由,总归人得往高处走。”大元道:“正常流动么。你看咱高中时候的老师,基本上都去别的地方了吧,谁跟待遇过不去呢?”阿浪还是耿耿于怀:“天天就知道画大饼,人家媳妇也是博士,这倒好,一下走俩。”强子说:“咱是不想挪窝么?本事不够而已。还是他两口子有实力。”
酒话便是这样,句句在理却又漫无头绪,且听起来很容易让人在联想中变得惶然。我忽然很害怕,并非因为没有把自己当做商品的觉悟,而是生怕自己在别人眼中缺乏卖点。那晚路灯的光很柔软,却让我感到犹如芒刺在背。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