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妗子刚过门时，大舅还好胳膊好腿的。没几年，大舅就不会正常走路了。迎面走来的人群里，不用细瞅，撅着肚子，脸朝天，一步一踉跄的，必定是大舅。
　　去看医生了，瞧不好，外婆说，可能和大舅13岁那年独自拉着架子车，翻到沟里，砸住腰有关。
　　地里的活干不成了，大舅只能帮大妗子剥个花生、玉米啥的。好歹当时有外爷外婆帮忙，可，不幸的是，没几年，外爷就因病去世。随后，外婆也患脑溢血躺在了床上。此时的大舅，已不能走路，整天以床为伴……
　　两个半大小子，围墙都塌了的几间土坯房，两个病人，是大妗子的全部家当！
　　听我妈讲，当时，大妗子抹了一把泪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伺候他一辈子。”
　　此后的大妗子白天去地里，晚上打零工，家里有缝纫机，去附近工厂取回一些半成品回来没日没夜的加工……
　　我妈伺候外婆时塞钱给大妗子，但大妗子不要，说：“我有胳膊有腿，肩上能挑，手上能抬，不用接济！”
　　身高一米五的大妗子，操持完地里，操持家里，供俩孩子上学，给大舅擦洗身体，按摩肌肉、活动关节、擦屎倒尿，端水送饭……自始至终没有一句怨言。大舅看着日渐消瘦的大妗子，心疼自责不已，不想拖累大妗子，一门心思寻死……
　　是俩个孩子哭着叫爸，才打消了大舅想死的心。
　　安稳了没几天，大舅对大妗子说：“你带着俩孩子走吧！”“我去哪？你是我男人，你叫我去哪？以后再说这憨话，拿针给你嘴缝住。”大妗子说完就笑，笑着笑着眼泪啪啪往下掉……
　　无法想象，大妗子是怎么熬过来的。面对一大片一大片该收割的庄稼时；大雨来临，慌着去麦场盖粮食时；屋顶漏雨，拿盆接时；大舅疼得哎呀哎呀直叫时；俩孩子又该交学费时……大妗子是怎么过来的？
　　听大舅家邻居说大妗子好强，不到万不得已，从不开口让人帮忙，即便街坊邻居主动来搭把手，也总被大妗子劝走。有人可怜她命苦，大妗子说：“我有男人，有孩子，地里有庄稼，圈里有猪……苦啥苦？破房子烂衣裳咋了？只要肯干，日子总能过好的……”
　　事实证明，大妗子一言九鼎。俩个表弟准备寻媳妇时，大妗子拿出了积攒多年的血汗钱，盖起了新房。
　　几年后，俩个儿媳妇娶到了家，并先后生下了三个孙子。
　　大妗子边带孩子边照顾大舅，还让本想待在家里替她减轻负担的俩孩子和俩媳妇出去打工。
　　如今，表弟家最小的孩子已上了小学……我的大舅已在床上躺了三十多年，被大妗子照顾了三十多年……大妗子，也从当年水嫩的小媳妇变成了60多岁的干瘦老太婆……
　　前段时间，去看望大舅大妗子，刚进家门，就看到白呱呱的新房子，原来是刚粉刷过。屋里堆着山一样的东西，还没等我开口，大舅就说：“这是你大妗子刚去厂里取的活儿，小孩子衣裳的半成品，加工一件两块钱。”还说大妗子不在家，去坡上开荒了。安顿好大舅，出门走了二十来分钟，看到沟坡上有个人影在晃动。想必是豆大的字不认识几个，经常把“气力是奴才，不使不出来”挂在嘴边的大妗子。走近一看，果然是。
　　瘦小的身躯，花白的头发，在卖力的挥舞着头巾……

□宁妍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