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穿上刚买的T恤衫,兴冲冲骑车去学校参加毕业班拍集体照。昨晚,班级微信群通知,要求师生次日7:40准时到校拍毕业照。
以前毕业班拍照,都是学生毕业前拍。今年换了新领导,做事方式也随之改变,把拍毕业照的事情安排在暑假里。连续几天阴雨,今天刚放晴,稍热。平时正常八点上课,7:40师生到校,我估计可能要到八点左右才能开始拍照,毕竟学生到校还要先备好桌凳,再排位等。等了两个红灯,路上遇到一个刚毕业的男生也去学校。他的电动车电不足,我们边骑边唠。他中考成绩不理想,只能进职中,很后悔当初贪玩听不进老师的苦口婆心。我安慰他,人生路长,还有努力机会。他今年16岁,暑假在工厂打短工。比起那些吊儿郎当天天瞎跑或泡手机的孩子已是一大进步,尽管他之前厌学、患过抑郁症。
不知不觉到了校门口,阳光璀璨,校园里毕业班已开始拍照。一看手机,都八点十分了。从大门进去那一刻,我瞟了一眼中间一排。一把手坐在C位,带毕业班的老师缺了好几人,不带毕业班的领导却有好几位。
进大门,正面向全体师生,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盯着摄影师,我就在摄影师后面、众目睽睽下推车而入。我把车放进车棚里假装充电。想到刚才进大门的情景,我有种被人漠视的痛感。老师们不便说话,领导不可能看不到吧?而且是三分之二的领导。他们只会对照相感兴趣?我带九年级毕业班历史教学13年整,年过半百,且不说取得多大成绩,但至少我工作从不敢敷衍塞责,误人子弟。领导们为何对一个毕业班教师视而不见?我本人做事一向谨言慎行,和每个人(包括学生)平日并无隔阂。可能是我迟到,违反纪律?可能我是小科老师?也可能……我实在想不通遭人无视的原因。
我在车棚里呆着,幻想着有学生过来喊我,但等了半天,竟没有一个人来叫我,我突然觉得有种被人抛弃的悲哀,心里一下子掉进暗井……不能再等下去了,也不想这样呆着。趁另一个班级师生排位间隙,当着所有人的面,我骑车迅速逃出了大门,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回家路上,路边是雪亮的河水,几只白鹭在对岸草地上自由踱步。秧苗碧绿如海,野草青翠欲滴。连续几天的雨水,把天空洗得一尘不染,各色车辆从我的身旁飞过。咀嚼着热风,嗓子里干干的,在一片绿荫下停车小憩。我拿过挂在车把上的热水壶,坐在路边草地上,倒出一壶盖早上泡好的绿茶,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顿觉瀑布一样凉爽。
连打两个嗝,忽然想起几天前看到一首古代《茶诗》:“虽是草木中人,乐为大众献身。不惜赴汤蹈火,欲振万民精神。”这是茶的心声,也是茶的精神写照,清淡的茶化成了崇高。除了夏天,我平日很少喝绿茶,平平淡淡的白开水更适合我。茶来自于茶树,我这辈子平平庸庸像路边草芥,很难长成一棵树,更不要说崇高的茶树了。
人们时常将草木并称,实则草是草,木是木,低草高树大相径庭。树居高临下,有着俯视草的天然优越感。虽然,“高树多悲风”,但一年能刮几次北风?故,草运多舛,木运多顺。低处的草总是难逃被刀割火烧、脚踏车轧的命运。刀割火烧过的草,可以再生;脚踏过的草,可以重新站立;车轧过的草,依然能咸鱼翻身。草们每遇逆境,总是忍着痛、吐着绿、生机勃发,步步而上。坐在路边草地,我是众草之一。我一边凝视着精神抖擞的野草,一边思考着草生存的智慧。今日冷遇,不过风吹草动,毫发无损,徒增烦恼实在不值。我将壶盖里的余茶一饮而尽,对着路边活教材——野草报之以敬畏一瞥。然后,一跃而起,骑上车,向家的方向驶去,路边的草频频向我点头,树摇落一地绿荫……
□石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