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艺文

古音长韵——一个吕梁人解读土话中的文化密码

乡村古语中意蕴深长的“雅言”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留存大量古语的土话应该是中国文化的重要载体之一。比如吕梁土话中有一些词语,非但不土,反而十分雅致,仿佛带着穿越千年的古典气息扑面而来,清新典雅、意蕴深长,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汉语中的“雅言”。这样的例子很多,不胜枚举。例如:
  “居舍”,读音为“jūxià”,意为住所,泛指家。我们在土话中常说“把咱的居舍照护好”,就是把咱们的家守护好的意思。
  “居”顾名思义是居住的意思。“舍”有两层涵义。一是为客人提供的临时性住所,故有“客舍”“宿舍”之说。唐代大诗人王维“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诗句被千古传诵,其中的“客舍”即为此义。另一层涵义是简易、简陋的住所。由此又引申出自谦的用法,如将自己的家称为“寒舍”“舍下”,在古代也非常普遍。
  土话中的“居舍”应该上述两层涵义兼而有之。
  一方面有临时性的涵义,这大概与古代中国农民内心长期挥之不去的不安全感有关。古代中国朝代更迭频繁叠加各种战乱、外敌入侵、瘟疫、天灾、饥荒,裹挟于其中的人们背井离乡、颠沛流离是常有的事。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描述的“土地平旷,屋舍俨然”的人间仙境,其实也是因为“先人避秦时乱”不得已“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在漫长历史中惶惶不安的人们对于居者有其屋的向往,对于家人生死相依情感的眷恋,都深深印刻在了“居舍”这个称谓上。
  同时,“居舍”也有简易、简陋的涵义。记忆之中,甚至直到二十一世纪之初,在黄土高原的农村里,普通农户大都居住在土窑洞里,而所谓的家居也是十分简陋的。除了一盘大炕,就只是一些简单的锅碗瓢盆,一个木制的柜子或箱子,一口水缸,再有就是存放粮食的一两个大瓮。而这些几乎就是当时普通农户人家的标配。
  这种简陋的家居条件,自然与农民微薄的收入有关,但同时又可能与自古以来儒家文化所倡导的安贫乐道的传统有关。在《论语》中记录有一段孔子夸赞弟子颜回的话:“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东晋大诗人陶渊明在《五柳先生传》中也曾这样描述自己晚年的生活环境:“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唐代著名文学家刘禹锡的《陋室铭》中的名句“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对后世也影响深远。而深受中国人喜爱的孔明诸葛亮也曾留下“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警言警语。这样的传统自古一脉相传。在长期处于相对封闭环境下的乡村,这样的文脉不仅没有中断,在某种程度上反而得到了较好的保存和保留。这从吕梁土话中的另外一个传承至今的词语中也可以得到验证。
  吕梁土话中形容人行为举止端正常用“仁风礼事”一词。
  顾名思义,“仁风”即为言行有“仁”者之风,所谓“礼事”即为行为处事合乎“礼”的规范。关于仁和礼,在《论语》中记录了很多孔子的教谕,比如:“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礼之用,和为贵”“不学礼,无以立”等等。乡村里的农民们不见得懂这么多,但古代中国乡村经过这种礼学文化的长期浸润,必然使一定区域范围内的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衡量“仁”和“礼”的尺子和认知标准。谦和温良、尊长爱幼、讷言敏行、处事有节有度者往往被人称赞为“仁风礼事”的人,因而也得到大家的尊敬和喜爱,相反则遭人厌恶。
  另有一词,也可以佐证这种礼学传统在乡村社会的存在。
  吕梁土话中称赞书香门第之人为“知文识礼”,也泛指有文化、知礼仪的人或家庭。对这样门第出身的人,乡民们自然高看一眼,尊敬有加。但同时对“知文识礼”之人及其家门家风的检视也是极严格的。这种检视,并非来自某种组织的要求,而是由每个人内心对仁者、礼者的宽泛定义自发而生的一种审视。在一个乡村里或在一个熟识的社会里,一旦这样“知文”而又“识礼”之人的行为规范超出人们对于模范之家的期望和认知,马上就会遭到嘲讽。其背后的理由和逻辑是,普通人做不到尚有情可原,但你们是“知文识礼”之家的人,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自然不可谅解。所以,在吕梁土话的语境里,只要听到人说你“知文识礼”,马上就会明白接下来的后半句一定是讽刺的话。很多时候,言者并不见得会当面将后半句难听的话说出来,但听者也自然明白自己的行为已经遭到了他人的质疑或反感,内心里也会不自觉地对自己的言行进行自省。

薛文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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