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退休后，变得越来越抠门。她舍不得买好点的吃食，一年四季都是那几件旧衣服。家里安装的空调，即使气温已经是超高温黄色预警也舍不得开，洗衣机也不用，腰有小毛病的她宁愿蹲在院子里，一件件手洗自己的衣服，平时买菜买水果只买当季的，因为比较便宜，夏天能凉拌菜就尽量不开燃气……
　　曾经的贫穷在她身上印下很重的痕迹，主导着她如今节约的行为，让人看了十分心疼。
　　我良心不安，决定每个月给母亲发3000元，她不肯收，嘟嘟囔囔道：“你也不容易，人情往来花费不少，既要养小孩，又要供房贷车贷。你平时花钱也大手大脚的，省点花，攒起来，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
　　对于她的建议，我一向嗤之以鼻，我是个信奉及时行乐的人，会跟随潮流买最新款的手机，完全不考虑性价比，昂贵的游戏装备说买就买，看上一件裙子，我都是几个颜色几个款式一起买，虽然后来很多都被我闲置在衣柜里。平时下班晚，我从不委屈自己坐公交地铁，直接呼叫专车，舒舒服服地坐回家……
　　只有母亲会为了我的未来絮絮叨叨。母亲是固执的人，说啥也不愿意收钱，但她退休后的生活质量太差，不行，我得想想办法。
　　我以“外卖难吃，折腾坏了我的胃”为由，邀请母亲与我一起同住。
　　母亲第一天上街买菜，就在菜市场做起了“调研”，货比三家，认真记录，坚决找出最物美价廉的那家。她是个社交达人，和东家买菜的大姐唠嗑家常，大姐多送了两根葱，和西家卖鱼的李叔讨价还价，拿到了最便宜的价格，末了还不忘加一句：“你这里便宜，我下次还来你这里光顾！”
　　第一次上街，她就把市场摸得一清二楚，直到晚上七点也没回家，我和丈夫心里着急，怕她人生地不熟走丢，于是驱车去接她回来，一路上，她都在跟我炫耀今天的“战利品”。
　　就这样，腊肉煲仔饭、杂粮饭、锅巴饭、麻婆豆腐、糖醋排骨、红烧肉、酸菜鱼等美食，一样样出现在家里的餐桌上。
　　母亲还在楼下开辟出一块空地，用来种些瓜果蔬菜，比如黄瓜、豆角、西红柿等，我曾笑她太折腾，但她是一个魔法师，撒下几粒种子，就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让我好生佩服。
　　我让母亲把这些瓜果蔬菜按照市场的价格卖给我，变相给母亲钱，她一听自己的劳动被肯定，开心地如同一个小孩。这笔交易，愈发燃起了她种菜的动力，母亲每天在菜园里活动筋骨，精神倒也十分抖擞。
　　不仅如此，母亲还喜欢从外面收集一些瓶瓶罐罐、废纸壳等，然后用编织袋装着，一个人运到回收站去，虽然母亲还没到摸墙倚壁拄拐杖的年纪，但也不是健步如飞的壮年。我不能干涉她的行动，但我不忍她太辛苦，每次都是开车送她去回收站。
　　我还不断变相给她“加工资”，套用现在流行的话语“全职女儿”，我也让母亲当起了“全职外婆”，接送孩子上下学，督促孩子写完作业……
　　为了当好“全职外婆”，母亲只能忍痛割爱，放弃自己的回收废品事业。
　　母亲有外孙挂心，既不无聊，还能涨工资，两全其美，她肉眼可见地开心了很多，每次收钱不再像以往那样推三阻四，而是豪爽地收下，毕竟这是她的劳动回报。
　　我为自己的做法感到得意，因为一来可以让退休后的母亲感到自己是有价值的，二来还能让她收下我的钱，弥补我因为工作忙没法长时间陪伴的遗憾。
　　后来，因为孩子的上学问题，我和丈夫决定买离学校更近更大的房子，四处筹钱，却遭到亲戚的冷言冷语。
　　一向抠门的母亲，则大方地拿出了自己的存折。存折上有十五万元，是我几年来转给她的钱，母亲舍不得花，一笔一笔攒下来，最后都归还给了她的女儿，我的眼眶不争气地湿润了……
　　母亲看起来一无所有，但在女儿面前永远无所不能。她老了，孩子长大了，但母亲身上还有一种摆脱不掉的对女儿的责任感，而我自诩大方，买房还要啃老，我觉得亏欠母亲太多太多……

□张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