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版:子夜

菜园春秋

  大哥退休后去滁州哄孙子,临走前,他把学校旁边那二分地小菜园托付给我。清明,我从小镇上买了两把秧苗——茄子与辣椒。傍晚,将它们一棵棵小心翼翼地安顿好,均匀浇水,彼此间距一拃一拃量好,忙了我一头汗。那情景简直像我第一次做父亲似的。
  三天后,傍晚放学,我抽空去菜地一瞧,秧苗全死了。原来,我买的那些秧苗是刚出炕的,体质太弱,禁不住连续高温的考验。扭头瞧瞧周围的菜地,一片生机。一打听,人家苗子买的硬实,都是那种带塑料碗的,落地保湿,浇水活棵,培土后,苗便踏踏实实,稳如泰山。
  吸取教训,再购,全是壮苗,价格高出上次两倍。苗栽下去,第二天下了一场透犁雨。几天后再一瞧,全活棵了,心情大悦!菜地里,除了辣椒、茄子,还有很多小可爱——七七芽、灰灰菜、马齿苋、打碗花、灯笼棵、红苋菜、墨旱莲、苘麻、马唐草、牛筋草、狗尾草……
  小时候,我多次吃马齿苋、灰灰菜、打碗花与七七芽。我们经常用红苋菜汁液给语文书灰色的插图上色,人脸红扑扑的;用墨旱莲染发,青丝如墨;用苘麻金色花涂抹稻谷,稻穗立马成熟,香味袭人……这些小可爱们像久违的朋友,带着童真闯入我的眼帘,我的内心倏然湿润。自村庄拆迁,土地流转后,我已经十多年没有深入田间。但它们的名字,我依然清晰。乡下上班,每天往返于学校与城里两点一线,蚂蚁般忙忙碌碌。中间是光秃秃的通湖大道。路两侧是一晃而过的木兄草弟,时绿时黄的庄稼,闪亮的老汴河。十多年来,我从没像今天近距离凝视过一株草的模样。
  当它们蓦然出现在我的眼前,让我又惊又喜。很多时候,琐事缠身让我无暇想起它们,但自幼及今,它们却一直活在我的记忆里。它们名义上是野菜、野草,本质上是我的苦兄难弟,故友至交。因为我和它们同根同源。
  种菜的农家快刀斩乱麻铲除这些他们眼中无用的“杂草”,菜地里立马变得干净利落。我生性愚痴,实在不忍拔掉它们。同为生命,同一片土地上,而且,它们或许还是这里的土著民,为了一时之口食,私自把它们驱赶或消灭,这对它们太不公平。更何况,那些口食于我大不要紧。我真心希望它们与茄子、辣椒和谐相处。
  一段时间后,粗枝大叶的茄子长起来了,但慢腾腾的辣椒却被草们挤得不见手脚。草丛里,还有蹦来跳去的绿蚱蜢,白色的蜘蛛网搭在草叶上,花花绿绿的蜻蜓,色彩斑斓的花大姐,呜呜作响的推磨虫……忍不住俯身抚摸这些淘气的草,它们的体质像羽毛那样柔软。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人们忙着浇水。草们疯疯癫癫、无忧无虑。幸亏有这些茂密的草,不是它们的庇护,茄子、辣椒可能早已萎靡,甚或安息。我庆幸当初没有对它们施以暴政,是非常明智之举。
  看到千军万马的草在午后暴虐的日光里煎熬与坚忍,不忍直视。傍晚凉快,忙里偷闲浇了几桶水。次日,它们立即精神抖擞。
  过路的人和菜农们都说,大哥退休了,人走地荒。我假装充耳不闻,任由他们说去。毕竟,彼此道不同。
  转眼秋风,大哥一家从外地回来。他收完玉米、花生,布置上红薯秧。对我的那块地大刀阔斧收拾一番。小菜地像理了发,干净整洁,利利索索。大哥对我没半句怨言,基于我的性情,他或是无奈,或是默许。离家的大哥牵挂着他的小菜地。自父母离世,我和二哥都在他的羽翼下生长,他(合同制)一边教书,一边耕田、养鱼、喂鸡,直到我们都独立出去。他放飞侄儿、侄女后,种菜成了一种修行。大哥种的菜让人赞不绝口,我和许多老师成为小菜地的消费者。退休后,尽管远居他乡,大哥却心念他的小菜地,那是他与故乡牵连的脐带,就像我离不开木兄草弟,离不开父亲的庄稼,母亲的老汴河一样。
  大哥像迁徙的侯鸟,整理完菜地,住几天,匆匆而去。我是一只留鸟,始终坚守着故乡。明年的菜地依然会草菜青青,其乐融融,一直到瓜熟蒂落的秋天……

□石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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