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村，隳突乎东西、叫嚣于南北的，永远是禾崽他们这些童子军。
　　他们大多介于七岁至十二三岁之间。他们不一定都是男孩，他们成群结队，永远有一个最顽劣的孩子王。
　　禾崽他们整天好斗，村庄里什么东西都倒他们的霉。最先挨整的，一定是那些猪狗和鸡鸭。农村的猪大半是放养，它们鼻子哼哼，甩着小尾巴，四处觅食。和放学的顽童狭路相逢，其中一个便会把黄书包交给同伴，一抬腿便纵上猪背。猪攒蹄飞奔，猪背上的“骑士”竟然揪着猪鬃，颠颠地就是不下来，俨然有草原跃马的气势。至于狗，千万不要在路上表演恩爱。如果被顽童们看到一定会治你个流氓之罪，不把其打个遍体鳞伤，是不肯罢休的。
　　门板在村子里算是最老实听话的吧。来客的时候，可以卸下来做铺板；需要晾晒什么东西，还可以将它们摆布在太阳底下充当晒席。可就是它们，受顽童的伤害却是最深。他们有事没事，总把自己制作的飞镖、飞刀之类的暗器磨得飞快，在门板当间画一个白粉圈，有时是场比赛，有时是独自单练，霍霍声不断，暗器嗖嗖地往门板上扎。门板伤痕累累，疮疤密布。这也只是门板，换了别的早就哎呦声不止，甚至跪地求饶了。受欺侮的还有屋瓦和窗玻璃，只要一语不合，顽童们一个石头子嗖地就飞了出来。窗玻璃是应声便碎。屋瓦坚挺一点儿的，石子会哗哗啦啦从瓦楞间滚下坠地。屋瓦老旧的，会当啷碎裂，有时候还会殃及屋内的铁锅。
　　路人也是偶尔可以“欺侮”一下的，但凡听得二胡声响，禾崽知道一定是算命二祖祖来了。便邀齐顽童们潜伏于其必经之村头青石巷。
　　瞎子二祖拄着探路的马刀，拉着二胡，哼着“孟姜女哭长城”的曲调笃笃走近。禾崽一声呼喝，猛地上前撇掉他的马刀。众顽童呼拥而上，搬脚的搬脚、拽胯的拽胯。瞎子经不住拉扯跌落尘埃，一身蓝卡布袍沾惹牛粪猪屎无数。瞎子做势欲打，坏小子们作鸟兽散，顷刻间踪迹绝无。
　　二祖祖抖衣起身，再寻马刀，口里骂声不绝，却不真骂。因为他知道，每走进一个村子，这样的顽童都有。不出意外的话，顽童们的亲属会闻讯赶来，一边大骂顽童，一边帮算命瞎子拍打灰土，而后搀其到住处闲坐喝茶，顺便掐一掐八字或者摸几张命牌，由是他的生意也便开了张。
　　顽童们干过的坏事远不止这些。经典的还有打枣偷瓜、纸弹弓袭人、轰炸路上的粪堆、编歌谣讥讽对方、数落人家父母不雅的外号、在洁净的粉墙上糊涂乱抹说小伙伴里谁谁是老公老婆……
　　村子里一茬一茬的少年“拉登”，层出不穷。像村口老樟树上鸟巢里次第出壳的鸟蛋，这一批爬出蛋壳，飞出窝子。新的鸟蛋又挤挤挨挨续满了鸟巢。
　　踏着时光的脚步，中年禾崽候鸟一般地回到村庄。一帮顽童唿哨一声，眼前晃过，冷不丁朝他脚底丢下一个“震天响”。中年禾崽在硝烟中抱头鼠窜，而顽童们偷袭成功，远处随风飘来的笑声是那么畅快恣意。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尽管不情愿，但不得不承认：这个村庄已经不再属于禾崽，虽然禾崽对它日思夜想。

□徐仁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