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从前——一个80后的这些年

　　家，在故乡的方言中呼之为“居歇”，在当下这座小城里则被称作“归舍”。无论哪种叫法，指代的都是一个能等着你回去的地方，听着就那么安闲惬意。而眼前这两口子——左手一摞碗、右手一个瓢、身后还背着个大包包。毕竟是搬家而不是回家，俩人浑身上下除了狼狈，就只有难掩的疲倦了。
　　虎哥被我看得很窘：“没办法呀，闺女眼看就开学，不搬来不及了。”我问：“才几年工夫，你这都搬三回了吧？”虎哥道：“可不。孩子小学上到一半，你嫂子非要转学。就近租了个二居室，娃倒是能少跑些路，把我给累的！又要接送她、还得上班，成天气都喘不上来。”我笑道：“你还劝我也转来着。咱是实在没那个精力，你这叫求仁得仁，有啥好埋怨的？”虎哥咕哝着：“也不是怨，就是……嗨，反正活该呗！”我又问：“后来呢，我告诉过你那好中学旁边正在开发楼盘，你咋没买？”他默默地瞟了一眼媳妇，嫂子倒也敞亮：“当时不是买到一中旁边了么，咱这收入水平，也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啊。”我表示认同：“以闺女的成绩，直接奔着高中做打算也合理。”虎哥没好气：“对对对，继续租房，害得我天天往开明桥跑，更远！”我由衷地叹服道：有你们这么坚强的后盾，该着孩子争气啊！”虎哥惺忪的眼神登时又有了几分光彩：“总算没白辛苦吧。”我说：“这不就好了么，姑娘去了一中，房子就在旁边，多合适。”谁知虎哥闻言，立时就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可别提啦，一中搬迁了，你没听说吗？”“啊？”我真没留意。“啥时搬的？”他摇着头道：“秋天开学就搬，好巧不巧，我那房一天都用不上！”
　　这次的腾挪，原来又是要奔赴另一个出租屋？我赶紧劝慰：“闺女是最重要的，你俩就痛并快乐着吧。”他说：“倒也无所谓，咬咬牙就过去了。只可惜了这边的房子，满共才住了三年……人这一辈子，有几个三年呢？”嫂子白了他一眼：“有啥办法，又不能背着房子跑。”他微微一哂，随即对我正色道：“想让孩子享受更好的教育，就得早布局。反正你得早合计，教训呐！”
　　转眼秋去冬来，强子自打在海南买了房，每年这时候，都要举家前往温暖的亚热带过冬。
　　老爹老娘坐飞机先行，夫妻二人带着俩孩子驱车随后。临行时我逗他：“海滨豪宅都买了，还在乎几张机票？”强子就开始掰指头：“一个人来回就是三四千，全家六口，哪能不在乎呢？”我一吐舌头：“那倒是，光路费就把百来斤龙虾搭进去了。”他拍着大腿道：“所以赔点儿辛苦也合适啊，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我说：“就不要年年跑了嘛。隔一年去一趟，正月里还能跟弟兄们喝个小酒，多好？这几年每次都缺你一个，害得大家心里怪恓惶的。”强子的表情很纠结：“唉，活像是被套住了。不去吧，总觉着那边房子空着，钱白花了。去吧，折腾劲儿不说，开销还更多。也不知道是图啥。”
　　“这就叫骑自行车逛酒吧，该省的省、该花的花啊！”我打趣地说。强子不再多言，钻进车里冲我摆摆手：“出发！今天就要到武汉，可不能再耽搁了。”
　　两辆车在路口交汇而过，各自鸣一声喇叭，算是打了招呼。那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不是虎哥又是谁？他匆匆向我一点头：“带火了没？”我瞅着他嘴边的几个燎泡道：“少抽点烟吧。”然后翻起衣兜，做了个爱莫能助的手势。虎哥无奈地抹了把脸：“这两天可给我忙的，说话就能睡着，你信不。”我问：“这是干啥去？”“拿个电暖气，那边房子太冷。”他木愣愣地扭着脖子：“周末还得回趟老家。”我很好奇：“有事？”“家里的院墙塌了，我娘让修一修。”这就更奇了：“老太太不是跟着你们呢么，没人住修它干啥？”虎哥道：“可说呢，老人舍不下呀。”我颔首道：“毕竟是自己的家么。”虎哥的眼神开始发飘：“唉，这两年，她动不动就念叨要回去，非说我爹托梦说想她了，听得我怪难受。劝她别乱寻思，总是不听。”这是个令人伤感的话题，我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强子是要去哪？”他问道。“海南呗。”我忽然又想起了嫂子曾说过的话：“嘿，人要是能背着自己的家四处跑就好了。”虎哥撇撇嘴：“那不成蜗牛了？”随后摇头道：“强子不算，他是候鸟。”
　　我说：“有什么分别？反正都挺累。”
　　我说：“蜗牛背着的也只是房子。”
　　我又说：“房子只是房子，不能算家。”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