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办公室里吵得沸反盈天，大良二良冲村委吼：冤有头债有主，凭啥叫我们经管他？雨生说：冤头债主找不见，你们跟小民一个爷，属于近亲属。大良瞪起灯笼眼：亲属个屁！他做电商赚钱时，给过我们一分钱？
　　郝妈理理袄襟走进来，说，别吵了，我来照护吧。
　　村主任雨生一愣，说：郝妈，你都六十了，又是一个人，这扶不起、抱不动、要吃要拉的，你能招架了？
　　小民是新婚第二天出的事。天大雾，他携婉姿到村口送宾朋，见一对母女横过马路，雾中窜出辆白轿车。说时迟，那时快，小民像头猎豹扑过去，二人得救了，他却被撞飞了。大家惊呼着去救他，肇事车趁乱逃逸，那对母女也不知所终。
　　小民被紧急送到医院，开颅、进ICU。仨月后，两眼眯开一条缝。医生指着脑电图上的直线说：可能会成植物人。新婚妻子桂婉姿如雷轰顶，次日突然消失了。医院火速报城关派出所，通知其他家属，村委说：崔小民再无别的亲人。
　　雨生说：郝妈你再想想。郝妈说不用想，他才二十六，能看着他去死？他跟春儿好得像亲兄弟，拿我当干妈。雨生说：那是从前，如今他……郝妈说：不就每顿饭多添两瓢水？
　　小民被接回郝妈家。
　　大家瞅着她门前那块“光荣烈属”匾：郝春妈这是图个啥？自己的儿没了，领养个植物人。
　　她却像没听见，一如以前伺候老伴时那样，清便、翻身、按摩，把饭粉碎成糊状，掺进药里，装入鼻饲袋。一有空，就把儿子的戎装照举到他面前，说，民民，春哥来看你了，快叫哥。
　　一天雨生来告知，肇事司机抓到了，一小包工头，掏光家底才凑了七十万，扣除医疗费，还剩二十万。村委商量，雇个护工吧，不能叫你长期伺候他。郝妈问护工费多少？雨生说一天二百。郝妈说那哪行，三年就花没了，他的治疗费从哪来？
　　隔天，大良二良来要抬走小民。郝妈问：想通了？大良说我们是近亲属。郝妈笑：不会是看见钱亲吧？二良说：是你想贪那二十万。雨生闻讯赶来了，揪住兄弟俩的耳朵说：撒泡尿瞅瞅自个儿还是人不？
　　弘义村被规划进县城。两年后，第一批回迁房建成，给郝妈、小民分到同一单元的一层门对门。交钥匙那天，大良二良又来争，雨生说：小民死了也轮不上你们。话音刚落，又进来一对母子。雨生冷眼瞅着问：从哪冒出来的？来做甚？
　　来领我们的房。
　　你们的房？你跟谁我们？
　　跟小民。
　　你有脸说这话？
　　我们是夫妻，这是他的崽。
　　他的崽？你跟他结婚只一天！
　　一天就不能怀崽了？
　　能，拿凭据来。
　　桂婉姿嚷：她老太婆休想霸占我们的房！
　　郝妈捋捋鹤发说：妮，你的心要像脸蛋一样美，我巴不得你回来照顾他。
　　婉姿瞪起眼：我的心咋不好？我是去打工挣钱把他的孩养大！雨生说：休花言巧语，不办你个遗弃罪就不错了。
　　桂婉姿说：咱走着瞧！旋即把村委、郝妈告到了法院。
　　法庭审理后查明：原告与崔小民网上认识并结婚，夫妻关系属实，但在崔小民伤残后，怠于履行监护职责。其代理的第二原告桂云男，经鉴定与崔小民无血缘关系。诉求的房产，系崔小民婚前房产更新。依据民法典第二十八条、三十六条……的规定，判决村委指定人为崔小民的监护人合法有效；撤销原告的法定监护人资格，驳回其全部诉讼请求。
　　郝妈伤感地说：她若确实悔改，回来也可以，我一天比一天老了。
　　法官说：恢复监护资格，只适用被监护人的父母子女。
　　郝妈说：能不能帮小民申请个“见义勇为”？法官说：必须找到被救者，否则没受益人。转眼十年，郝妈又苍老了一大截，小民却仍不见起色。有人说，守着这么个活死人，郝妈到底图了啥，难不成真的财迷心窍？
　　建军节到了，民政局来慰问。雨生连呼带唤推开门，郝妈却静静地躺在床上，疾步走近前一瞧，呼吸已停止！
　　大家从枕下发现份公证遗嘱：我自愿将所属房产，委托村委会卖出，所得房款和攒下的抚恤金、养老金，全部给小民做治疗、护理费。
　　全村人都哀哀给郝妈磕头，大良二良也来了，还有一中一青俩陌生女人……

□贺虎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