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年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一夜过去,外面已经成了纯白的世界。我问儿子:“你们该扫雪了吧?”他却说:“有校工,不用我们扫啊!”这叫什么话!本想再说两句,他却已冲出了门。我赶紧叮嘱:“小心路滑,放学早点回来!”他满不在乎地道:“没事,顶多玩一会儿。”旋即便没了踪影。
我下了楼时,明哥已经在铲雪了。打过招呼,我也找把铲子干了起来。雪颇厚,好在塑料雪铲又轻巧又利索。我俩几步一歇捎带聊天,不知不觉已近了晌午。往来的邻居道声辛苦也合情理,偏有一位,袖手旁观倒罢了,还要说:“物业太差劲,怎么能让咱业主自己铲雪?”明哥道:“一人一锹的事嘛。”谁知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咱交着物业费呢!就算楼前有您二位,我那铺子门口不该他们管?”“嚯!”我忍不住说:“那您一个月两百可真不白花呀!”这厮拔腿就走,竟像是要去理论。我知道他素来蛮横,略觉好笑之余,又涌起几分感慨:“各扫门前雪,自古以来不就该这样吗?”明哥道:“不是咱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嘛。要照以前……”
以前肯定不是这样的。每次下了雪都不用说,大家自然会拎起铁锹扫帚出来清理,男女老少概莫能外。学校里也一样,这种集体劳动,只有一年级的娃娃、初三毕业班的少年们可以例外。而且大家并不乐意被归于例外之中,免服其劳不会为任何孩子带来欣喜,只会让人产生因坐享其成而导致的羞惭。
我初三那年雪下得尤其紧,大家原以为体育课还会安排扫雪,就都习惯性地带了家什。然而一句“体育老师病了,最后一节改上自习”,就把全班人都按在了屋里。看看窗外,偌大一个校园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有我们教室门口还是一片白,在四周环境的衬托下更显刺眼。每个人都如坐针毡,一会儿看看窗外的雪地,一会儿看看墙角的工具。老师无奈地挥挥手:“算啦,扫雪去。”看着雀跃的众人,老太太又嘱咐:“注意安全,不要喧哗。”大家没口子地应着,风风火火窜出去,只三五分钟就铲了个干净。这极具游戏意味的劳动结束后,我们自然就开始迂回偷闲。先是明哥再是大元,一个个地都溜到了操场边。那可是整整万把平方米的雪!洁白、厚实,冲进去扑倒再打个滚,然后翻过身静静躺着。如此这般,只细品那冷冽而清新的空气,便已是一份难得的享受了。
老太太的喊声从校门口飘了过来:“扫雪啦!也不怕地上凉!”“外边不是咱的卫生区呀”,一帮人分辩道。“啥话!校门前的雪都不扫,好意思?”她的大义凛然令我们自惭形秽,而且,能出来在雪中折腾一会儿纯属恩典,大家便嬉笑着过去开扫,偶尔互相丢几个小雪团,却也很有分寸。直到几位老人步履蹀躞地经过、对着扫雪的人群发出一串由衷的感谢时,我们才仿佛被榨出了棉袄下的“小”来,赶紧收敛做派,扫得又认真了许多。叔伯长辈们也都在清理自家的门户。小卖部的大叔几下扫净了店门口,又拿了一条长竿,挨个去敲屋檐上垂下来的冰凌。“大叔,费那劲干啥!”明哥虽然这么说,却已抢过了他手里的活计。“嗨,这不是怕掉下来砸到人脑袋上嘛!”他扶着腰欣慰地看着我们,又道:“天暖了冰一化,灌人脖子里也难受呀。”远远传来了放学的铃声,我们纷纷表示大叔说得有理,便各自执定了锹或帚,就这样一路敲着冰凌晃回家去。
“偷奸耍滑!”明哥一嗓子把我拽回了现实,再看却是在说刚回来的大元。他辩解道:“不好走啊!大路还好,环卫撒了盐;小路没人扫,滑得厉害!”我道:“环卫顾不上就自己扫啊,这些人!非得等自然解冻?”大元说:“可不是嘛,刚才小区门前还为这事吵架呢。”我问:“不会是咱楼上那位吧?”大元道:“还真是他!懒得扫自己店门口的雪不说,又顺手往外泼了盆水。转眼一上冻,把个路过的孩子摔得真不轻。”
正说着,我那儿子回来了。大老远就喊:“滑死了!”忽地脚下一稳:“哎,这是你们铲的?”我说:“小后生没空,不得老家伙们动手?”他不好意思地打岔道:“刚在小区门口,我们班梓轩把胳膊摔折了,他爸现在还跟人吵着呢。”明哥把铲子往他手里一塞:“对喽!小后生别惜力气,就算为了自身安全,不该把雪铲干净?”
他诚心诚意铲起了雪,我冲明哥狠狠比了个大拇指:“还得是你!”他笑了:“哪儿的话,人教人教不会,这事教人么,嘿嘿!”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