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就知道父亲是个杀猪匠。那时候我们村里人的条件都不好，只有过年才能吃上猪肉，因为每个村里都会杀一头年猪。快到年那几天，父亲带着竹筐，竹筐里装着他的家伙什，一大早就出门，到天黑才回来。
　　父亲回来的时候总会带一些猪头肉或者猪下水，都是人家送给他的。母亲接过父亲的竹筐，便开始忙活起来。此时父亲简单擦洗一下就上床睡觉了。我们知道父亲太累了，都躲到厨房里，其实我们也是被厨房里的香味吸引去了。母亲正在锅边烧肉，香味早就飘出去了。隔壁家的小伙伴也围在我家门口。那些小伙伴对我很好，可以用百般讨好来形容。他们把平时收藏的宝贝都拿出来给我玩。我知道他们想吃我母亲烧的猪肉，因为还没有到年，他们家里都还没有买肉。
　　母亲在地锅里烧了满满一大锅萝卜烧肉。等烧好之后她盛了几碗递给围观的小伙伴。母亲让他们端回家，还笑着叮嘱他们，走路上不要偷吃。虽然小伙伴都笑着点头答应，但我知道他们会在路上偷吃，因为村里的婶子和大娘给我菜的时候，我走路上也偷吃过。不管怎么说，那段时间是我童年里最快乐的时光。
　　几年后，我们村里的条件好了，家家都养一头猪。杀年猪的时候，我父亲更忙了。
　　我父亲为了大家方便，还特意去集市上买了一口大锅，快过年时，父亲就在我家的院子里支起那口大锅。杀猪的时候，村里的男人都过来帮忙。有人烧火，有人捆猪，还有人褪猪毛，父亲专门负责杀猪。每次我看到父亲杀猪的时候，表情都很严肃，他在嘴里默默地念叨。后来我听清楚了，父亲念叨的是：“大肥猪，你别怪，你是俺家的一道菜。”
　　父亲杀猪从来不收人家钱，他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收钱就见外了。但是乡亲们每次杀猪都会给我家送一块肉，所以那些年我家的年过得都比较肥，那些猪肉几乎可以吃到出了正月。
　　自从母亲生病之后，父亲便不再给人家杀猪了。他说都是他杀猪惹的罪过，却让我母亲替他承担了。村里人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勉强他。
　　但是当父亲听村里人说，隔壁村庄的人帮他们杀猪，每头猪收了100块钱，而且还捅了好几刀才把猪捅死。父亲听他们这么说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答应村里的人，给他们杀猪。他说：“我不能看到他们那么伤害猪，别人给我取了一个外号叫一刀仙，我就是想让猪临死的时候把痛苦降到最低点。”
　　母亲去世后，父亲再次决定金盆洗手。
　　那时候父亲的年龄也大了，村里人也不再杀年猪，他们都是从集市上买肉回来，因为集市上每天都有新鲜的猪肉。最主要的是大家都忙着赚钱，生活条件好了，养猪的人却少了。
　　那天也是我第一次仔细看父亲的双手。他的手像枯树枝一样，干巴巴的。我看着看着，不由得鼻子发酸。就是这双干枯如柴的手给我的童年带来那么多快乐。我的父亲虽然是一个杀猪匠，但他在我心里永远是最伟大的人。

□毕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