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子夜

雪乡寻寂

  太原连着下了两天雪。城市的街道上,猛撒融雪剂,洁白的雪被车轮碾成污浊不堪的稀泥,再无人惜,望着支离破碎的城市雪图,不由地动了归心,便驱车往村里赶,去一处我私藏的地方——汾河、潇河交汇处独处。
  驶到村外的丁字口,没有转弯进村,而是停好车,顺着汾河坝堰步行。脚踏上松软的雪路,在细腻的雪面上粗犷地踩下了第一只脚印,就觉得有一些残忍,心中泛起一丝破坏者的愧疚。嘎吱——嘎吱——雪被踩实的声音,从脚底沿骨骼传导上来,令人心痒。四望皎白,大片大片的雪花,早就将秋耕出的一道道长长的、浅浅的犁辙填满,看不到起伏,视野较往日辽阔了许多。幸有纵横交错的渠堰上栽植的并不连贯的排树,将一望无际的田野分成数十块百米见方的长格,天地终于出现了尽头。天之蓝、地之黄、山之青黛……往日村里冬季的主色调,通通消失不见,一律涂上洁白的单色,天地混沌为一体。身着一身深色衣服的我,在雪野里走走停停,如一粒墨点,试图在大段的文章里,点上一个逗号,断出一句包含着独特意义的短句,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落笔。
  雪野连绵不断,一口气冲上汾河坝堰,再从坝顶势如破竹地倾泻进河滩时,却被一条深青色的水带横断开来,与对岸的雪野形成了划河而治的局面。明明是寒冷的冬季,汾河却没有上冻的迹象,依然荡漾起细碎微波,大口大口地吞噬着落雪,雪落无痕。那么辽阔的原野都被雪毯罩住,那么绵长的青黛西山照样被涂成雪白,没想到,却被这一道并不宽阔的河谷搅了统一山河的大局。
  沿坝顶上北行,路过坝内的一处柳树林。这些柳树当年栽种得过于密集,为了争夺阳光,只知道一味直直地向上生长,始终没有粗壮起来,阵风吹过,柳干如竹子般东晃西摇,落在枝上的雪,如雪沙一般散落,荡起一团团雪尘。
  坝堰由北向东拐了个弧弯,潇河贴着这道弯汇入了汾河,两条水带如在白色的宣纸上,交汇出一个宏大的“丁”字。我滑下坝坡,跋涉到河面的交点附近,如在“丁”字下顿了一点,生生造出一个有着静寂含义的生僻字。立在雪中,静看雪落,无边的寂静拥着我。这场大雪,大部队屯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小部队挑在枝条上,如练轻功一般,维持着奇妙的平衡;被河水吞噬的雪灵魂不灭,如间谍一般,潜伏进水里,不断拉低着水温,河水在成冰的路上,如被狠狠地推了一把,较无雪的冬季会更早地上冻结冰,造出一处雪妆玉裹的雪乡,承载起我整个冬天的寂寞。雪其实生下来就是不属于都市的,而是属于村庄的,只有落在村里的雪,才不会被打扰,在岁月里慢慢地消融,无声无息地渗入到地下,最终了无踪迹……
  “帮我照张相吧!”雪野中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下雪了,还以为没有人会来这里,没想到还有人来。”循声望去,才发现在几十米开外的潇河边,站着一名几与雪野同色的钓翁,脚下一个靠背马扎,斜挑着几竿钓竿,几条鱼线垂入河中……真应了那句话:“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接过递过来的手机,将他和他身后的水墨画框入屏幕内,摁下快门,霎时间,“孤舟蓑苙翁,独钓寒江雪”的古意呼之欲出……
  雪将我淋成雪人。辞别钓者往回走,再寻来时的脚印,已快被雪掩平,留下一串串鞋印状的浅浅雪窝。驱车缓缓驶进村子,进到屋里,把暖风温度调高,煮上一壶水。不一会儿,茶壶滚沸出“咕噜噜、咕噜噜”的声响,壶嘴吐出一柱雾白色的水汽,升到空中不远处弥散开来。沏上一壶茶,温上一壶酒,隔着玻璃看落雪。风起时,雪花在空中旋几圈,仿佛转晕了方向,如命运般起起伏伏……慢饮一口热茶,浅酌一杯温酒,那种至冷雪天里特有的温暖惬意涌上心头……
  这场冬雪会静静地长存在村野里,我要经常回村里,在雪白的世界里,寻找这份雪乡特有的顶级孤寂和温暖的惬意……

□刘文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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