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艺文

细说从前——一个80后的这些年

椒叶酥饼

  南街的披萨店原本是一间烧饼铺,店主年纪与我相仿,做这行倒有二十多年了。
  他开烧饼铺的时候我正上高二,每天十点半下晚自习,回家总顺路去他那里买个饼吃。这人并不十分热切,也绝无半点冷淡,却有一种了不起的本领,能记清每个人的口味和食量。我们在门口刚一点头,他便按大家的习惯依次递上了打包好的烧饼。有白芝麻的是白糖饼、黑芝麻的是红糖饼,滋味都很不错。而我尤其喜欢椒叶酥饼,那是他家独有的风味,别处是吃不到的。
  那种饼油并不多,却香得通透、酥得巧妙。花椒叶焙干了碾成末,均匀地掺在酥饼当中,为这寻常的主食添了几分悠远的馥郁。用两只手圈定了饼沿儿轻轻向内一挤,圆圆的酥饼便会绽放开来,瞬间飘出椒叶的异香。软糯的饼芯夹上几根酱菜,单是闻上一闻,喉咙里就像要伸出手来。吃完了饼,最后再把散落在纸袋里的酥皮一股脑嚼下去。过瘾中带着回味,舒坦劲儿就别提了。
  我们一直不清楚那独特的香气缘自何物,有心问他,又感觉是触及了商业机密。高考以后到底没忍住,还是腆着脸跟他打听了打听。这时我们才发现,原来他也很健谈。不仅不藏私,甚至把如何烘焙椒叶的方法都细细讲了。恍然之余便跟他打趣,说这秘方让同行听去可不得了。他说:“这算啥秘方嘛,用心琢磨谁还做不出来?”神态认真得像一位哲人。我们起哄道:“说得跟《食神》一样,那你这应该叫‘黯然销魂饼’!”小伙儿一脸茫然:“啥魂?混糖馅的月饼?那得到中秋,平常也没空做呀。”
  上大学后,我愈发怀念起椒叶酥饼的滋味来。后生家胃口正大,晚上六七点吃过一顿,临睡觉便又饿了。舍友们躺在床上卧谈,说的都是各自吃过的美食。有两位河东的兄弟,听起这椒叶酥饼便有些不以为然。说酥饼就酥饼,椒叶算哪门子异端?我决定用事实战胜雄辩,中秋回家就特意去了南街。然而到地方才发现,南街拆迁改造,烧饼铺已经搬走了。一路打听到西大街,才终于找到了那小伙儿。他换了一套新家什,正推着架子车继续卖饼呢。见到是我,小伙儿羞赧地道:“让兄弟见笑了,咱退步成游商小贩啦。”我说:“那有啥,谁能比得过你的手艺!”他摇摇头:“可没那么容易。你看这市场,光烧饼摊就好几个。还有灌蛋饼、手抓饼,竞争激烈啊!”只消沉了一瞬,小伙儿很快又笑了起来:“过节了,请你吃月饼——咱那地方叫烤馍,肯定比你说的混糖月饼还好吃。”我接过一个,轻轻一捏就碎成了几块,原来竟是空心的。饼的内壁上均匀地附着一层红糖和坚果,真难为他是怎么做出来的。临走时我买了十个椒叶酥饼,另加十个烤馍。这点东西带回宿舍,没一天的工夫就被瓜分完了。见河东的兄弟也对那椒叶酥饼赞不绝口,我便许诺下次回家再带些。可约定总是不靠谱的,几个月后又去西大街时,那临时的集贸市场竟又不知道搬去了哪里。
  我大学毕业回到小城上班,其后的二十来年中,竟再没吃到过那么好的饼。有两次也遇上了所谓的椒叶酥饼,然而只一口,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八个大字:邯郸学步、东施效颦。
  我儿子这代人中意的是汉堡炸鸡,出去一遭回来,说的都是哪里新开了一家奶茶店,什么地方的蛋糕好吃。有一天又缠着我去南街,说新开了一家披萨店,价格便宜而且口味很清爽。我对这洋玩意本来没什么兴趣,毕竟拗不过孩子,只好同去。然而刚到门口,一阵异香就唤起了我的记忆。瞧了瞧橱窗上的价目表,一眼看到了两个似曾相识的名字——红糖烤馍、椒叶酥饼。快步进店再一看,果然就是他!虽然已成了个发福的中年汉子,神态举止却基本没变化。还是那样,并不十分热切,也绝无半点冷淡。
  “椒叶酥饼!”我惊喜地叫道。他愣了一下便反应了过来:“哎呀,伙计,多少年没见你!”我说:“谁能想到你改做披萨了呢。不过这披萨店卖酥饼,怎么感觉怪怪的?”他开怀地大笑起来:“管它呢,老顾客喜欢吃,那我就做嘛。”我连忙点头道:“幸亏你还做,不然还真吃不着这个味儿了。”他奇怪地问:“至于吗?我教过好几个同行,拐弯过去那家铺子就在做啊。”一边说着,已经递过来一个酥饼。我赶紧咬了一口:“没错,就是这个味儿。同样是放椒叶,怎么别家的就没这么香酥呢?”
  不待回答,我已经想起了他多年前说过的话。或许差别并不在于用料,而在于用心琢磨吧。

在水七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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