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快到了，一嘟噜一嘟噜的山楂，又从茂密的绿叶中钻了出来，露出日渐变红的小脸，也叫那几位老太，又忙碌起来。
　　她们是小区里几位特立独行的大妈，不跳广场舞，不打太极拳，也不玩门球、健身球，最大的爱好是打扑克，然后，四处采摘不同小区里种植的观赏果——梨、苹果、山楂、柿子等。
　　同是小区业主的方老汉，最先注意到了她们的行迹，他曾在市府大院做门卫，养成了观察人的习惯。四大妈却噘他老不要脸、跟屁虫。老方说她们，就不怕酸掉牙？她们说，是你吃不上葡萄说葡萄酸吧？老方说，我想吃我尽可以摘，怎么吃不上？这些果实主要是供大家观赏的，干吗早早摘掉呢？你们兜里缺这点钱吗？她们说，缺不缺关你屁事，院里的猫还没死绝呢。
　　老方听了欲发飙，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说，《睦邻公约》里写得清楚，小区的花果树木归全体业主，大家共同爱护、共同享有。四大妈说，共同享有不包括我们吗？老方说包括，但你们不能包圆啊，更不该早早就摘掉。四大妈说，我们不摘，别人也会摘。老方说，全院有几个像你们这样蚂蝗似的？
　　的确，这四位大妈，每天上午九点下午三点，先到那间地下车库步梯出入口的玻璃房里打扑克，磨蹭到近午傍晚大家都回家做饭、吃饭了，就从里头走出来，手提布包或买菜车，在楼宇之间逐树踅摸。先摘低处的，后摘高处的，再摘顶梢的，够不着，就拿废弃的拖把杆敲打。从第一棵泛红的树开始，每天挨个儿扫荡，直到全院的百十棵树不剩一果。业主们很有意见，说，别说观赏了，想拍个照都等不到红了。可是没人敢拦阻，老方第一次出面就被她们用最恶心的语言奚落了一顿。有人反映给物业办，物业劝阻了几回，没效果，只好听之任之。
　　老方却不信这个邪，他看出她们也并非没忌惮，便像个哈哈镜跟着她们。她们就兵分四路分头蚕食，看你有没有分身术。老方也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打开手机拍她们。不料被四人抓住了把柄，说他侵犯她们的肖像权，将他告到了派出所。
　　民警审查了老方的手机，确认所告事实存在。老方辩解，我是在搜集她们侵占业主共有财产的证据，你们应责令她们停止侵害。民警说，她们是违反业主公约，但不属治安管理范畴；不过你摄取的录像，也没扩散或用做其他非法目的。本着“睦邻”为重的原则，就互不追究了，各自检点自己的行为。
　　双方“打”了个平手，实则四大妈大获全胜，采摘便更加肆无忌惮。眼看就要扫荡到中央花坛周围那十株山楂树了，怎么办？老方一时束手无策，躺在床上想了好多办法，最后决定“以毒攻毒”“以巫制巫”。便提了水桶，举着喷壶，将一些啤酒色液体，喷到那十棵树上。然后挂出一张纸牌：果树已喷洒剧毒农药，只可观赏，不可食用，否则后果自负！
　　那十棵树上的山楂终于保存下来，越长越红，直到重阳节仍硕果累累如火如炬，吸引了业主们纷纷来打卡，你搂着我，我抱着你，摆出各种生动姿态，拍摄出一张张靓丽照片。有人还做起街舞直播。
　　大家喜笑颜开，都冲老方竖大拇指。
　　老方很开心。
　　可是一天，派出所又把老方叫了去，说有人告他投毒；还从十棵山楂树上取了样，拿去做毒性检验。
　　老方两手抱臂，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几天后，化验结果出来了，所有树上的山楂，没检出任何农药成分，报案人的投诉不符合事实，有诬告之嫌。鉴于报案人已向老方当面道歉，且已取得老方的谅解，故不予追究法律责任。
　　小区物业代为宣布了派出所的处理结果，同时宣布，由物业管理人员将那十棵树上的山楂采摘下来，分成若干份，任业主自由领取。
　　大家说，老方应该领第一份。老方笑笑，说，我牙齿过敏。
　　有人问他喷的什么药，这么神奇？老方眯起眼说，这是秘密。说罢背起手，哼着小曲哂然离去。

□贺虎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