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苏虹酝酿20余年、数易其稿的长篇新作《秋疯》节选——

　　故事从千禧年五个年轻人毕业前的狂欢夜说起，故事从十五年后一个扑朔迷离的坠楼案接续……
　　周宇、柳春富、钱嘉良、沙刚、韩子霁，是硕士研究生同学，他们的家庭背景大不相同，毕业后走上不同的工作岗位，也因此留下了不同的人生轨迹。五个人不同的职业选择、不同的价值追求，演奏出不同的命运交响曲……
　　周宇回到办公室已快一点了。他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李朝东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总是在他眼前晃悠。
　　工作十五年了，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而且是如此近距离的碰见这样血腥的场面。
　　他打开抽屉拿出饭卡，慢慢走进饭堂。
　　饭堂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个阿姨在收拾餐桌。
　　他赶紧走到餐台，工作人员也在收拾剩余饭菜。
　　“将就一下吧？”师傅取出两盘菜放到他面前，说，“只有炒猪肝和青菜了。”
　　周宇端着餐盘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或许是过于紧张的缘故，刚才并没有觉得饿，看到眼前的饭菜，才意识到肚子在叽里咕噜地乱叫。他夹起一片猪肝，刚想送进嘴里，忽然看到猪肝上的血丝，顿时又联想到李朝东那张流血且变形的脸，只觉得一阵胃痉挛，然后便直想吐。此时胃里早就空空如也，周宇干呕了几下，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他起身把猪肝倒进垃圾桶，返回餐桌前，就着青菜简单扒了几口米饭后便又回到办公室。
　　谁知刚到办公室，柳春富就叫他过去，把昨天交给他的材料扔到他面前。
　　“怎么回事？兄弟，这不像你平时的水平嘛。”弦外之音是：周宇你平时的材料还是不错的，这次怎么就不行了？真不愧是研究室主任，批评和表扬一样动听。
　　但这终究是批评。
　　“我……我再好好看看。”周宇努力挤出笑容，对柳春富点点头。然后伸出手，想从他的桌上拿走材料。
　　“柳主任，那……我过去了。”
　　“没事吧？”柳春富边问边用手压住材料，显然是不想让周宇马上离开。
　　周宇知道，柳春富是想从他嘴里打听上午的情况。
　　十五年前研究生毕业，“四大金刚”中只有钱嘉良选择南下经商，其他几人都留在本省。周宇直接进入了机关，一干就是十五个春秋。柳春富回到以前的R市报社，经过一段时间的积累后任新闻部主任，不久便升任副总编辑，后又调到J市组织部任处长。周宇一直在省里工作，虽然只是调研员，但当时柳春富在市里工作时，经常与周宇联系，总是以“领导”相称，从不叫周宇的名字，这让他感到很不好意思，多次和柳春富说：“老大，你别这么称呼我。”但柳春富总是很认真地说：“你是上级机关领导，应该的。”时间一久，周宇也习惯了。
　　后来，柳春富调到机关研究室任副主任，虽然周宇一直惦记的副主任位置被他挤掉了，但想到这是组织安排，周宇当然没有理由怪罪他。
　　柳春富非常低调，刚到处里仍然称周宇为“领导”，弄得周宇有点尴尬，说：“副主任，您就别客气了。您是领导，叫我周宇就是了。”
　　周宇见柳春富对自己如此尊重，便主动配合他的工作，不但把研究室的情况、部里的情况，包括一些复杂的人事关系一一向他做了介绍，还把历年来积累的资料和盘托出。
　　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尽管周宇和柳春富曾是同吃同住的兄弟，但寝室和单位毕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环境，基于校园的了解放在职场官场中，就显得有些片面甚至微不足道了。
　　很快，周宇就发现了柳春富的不同寻常之处。他们的办公室与领导的在同一个楼层，而且就在隔壁，与领导可谓低头不见抬头见。大部分同事见到领导就是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时间长了，也就觉得很平常，与领导之间似乎更像是普通同事而不是上下级。
　　柳春富在单位却始终显得非常谨慎，见到领导总是毕恭毕敬地往边上跨半步停下，待领导走过后才会离开。
　　更有意思的是，其他人都是一到办公室就开始搞卫生，然后打上开水，泡杯茶坐到办公桌前。而他就像掐好点一样，每次搞卫生，总会在领导快到办公楼层时，准时拿起扫帚或拖把，因此，他每次搞卫生、打开水总能让领导遇见。
　　他的工作时间，也与众不同。研究室本来文字材料就特别多，柳春富平时桌面上铺着很多上级文件、经验材料，给人的印象是除了起草材料，便在认真学习，而且他经常加班，只要领导办公室的灯亮着，他就会在办公室待着，具体干什么谁也说不清。
　　后来周宇才知道，柳春富是李朝东亲自选调上来的，几个月后，便被提拔为研究室主任，正经八百的正处级。让周宇没想到的是，柳春富升任处长后判若两人，非但对自己没有什么特殊照顾，反而把难活儿、累活儿分配到他头上，时不时还拿他开刀，树立自己的威信。原来的“领导”称谓，在公开场合也变成了“小周”。
　　周宇心里很清楚，李朝东出事，柳春富心里肯定不踏实。他问“没事吧？”，实际上是急于想从自己口中了解情况。这次周宇长了个心眼，明明知道柳春富是想了解上午的相关情况，却故意所答非所问，说：“没事，我挺好。”
　　柳春富见状，便不再多问，松开手，说：“看你脸色不太好。”
　　“是吗？”周宇故意对着窗户玻璃看了一眼，说，“可能是累的吧。”说罢，拿着材料走出柳春富办公室。
　　“真他妈的见鬼！”周宇出门后气得嘟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