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正门朝向北面。入门直走三十多米,立着一面粉墙照壁,照壁前有梅树一棵。梅树下放置长条靠背椅三两条。照壁侧边开有一个窄长门洞,穿过门洞向南,是小区园林,拱桥流水,栈道木亭,卵石铺路,更有各色绿树灌木环绕。
小区正门、照壁之间是一大块红砖平铺、只走行人不通车辆的空闲地。这里春夏时上午被东面高楼挡住太阳,加之道路两侧几株多年的合欢,便在晴好日子,形成一处可避烈日、荫凉舒畅的憩息港湾。
夏日,买菜归来,顶着早晨热辣辣的阳光,一走进小区,感觉立时不一样。首当其冲的是视觉的冲击:一眼望去,整个小区是崭新干净、高低远近、深浅不一的绿。合欢绿得清爽工巧:夜晚它的细叶是卷的,枝条疏朗,漏进星空;白天细叶平平舒展,整树撑开如伞,“伞”色鲜、青、新,使人有空腹感,顿感精神清新振作。而照壁后的绿,半掩半遮,冰山一角,令人欣然欲探其中曲折。
接踵而来的是肌肤的舒适凉爽。那是上好的润肤产品也力不能及,或是上好的冰镇饮品也力不能及的心旷神怡。这种绿植和荫凉给人的怡旷,如果非要找到一种可言说的具体感,好比《论语》里的“莫春者,春服既成”,“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最可爱的是这荫凉安详中人的笑脸与热闹。小区形成多年,大家都知道北门这一角平整舒适,风景独胜。于是乎,中老年妇女结伴来跳广场舞。中老年男子坐在梅树下看自己老伴跳舞,也顺便拿着她们嫌热脱下来的外套。年轻妈妈们纷纷从小区东边、西边以及最远的南边,怀抱孩子而来,推着童车而来。物业人员,边扫着地,边拧着拖把,边笑眯眯地看。年轻妈妈便互相熟识了,她们单手按在空童车手柄上讲衣服美食孩子,孩子们则脱离了童车,结伴走到旁边的石条凳旁,互相拥抱,忽然会心一笑,爆发一阵阵憨憨甜甜的大笑。宠物狗也在人群间跃跃欲试,张着嘴是一副笑脸,试图讨好人——特别是那些敢于对它们下狠手开拧的孩童们。连流浪猫也加入了,它们装作不问世事的样子鄙夷地走过,有的却故意在人群中躺平获围观,因为孩子们也挺奇怪的,它们对猫不但不拧,还特别爱护,他们笨拙地轻轻地抚摸着,嘴里还嚷着“小猫咪”……
好一处清凉温馨的休憩角。
我住在休憩角的东侧,站在阳台上可以俯瞰小区园林,那照壁之后的亭桥流水。下楼出门,走十几步就可到“北门人文风景区”。我喜欢买菜时缓缓经过这里,美好风景使人心情舒爽,温煦人情使人郁结都散。我喜欢那些笑脸与热闹,让我觉得人间美好生命值得。走过这里,多看几眼,就让生命过往中那些受过的伤、那些遗憾愧疚、那些失望怀疑、那些念念不忘的苦与恨,随风而去……
我不愿意自己是一只日日积满情绪之垢的旧茶杯,我更愿意自己是高崖绝壁上的一株梅树,像诗人一样吹着无迹无踪、自由清新的风……生命,日日是轻灵不滞、崭新干净的。
当日徐志摩为陆小曼写《翡冷翠的一夜》,翡冷翠,即佛罗伦萨。译作“翡冷翠”,贴近诗意,情深绵长,除了语言科学的音译、意译,还更有体物关情的“情译”吧。
可否借用诗人美好的创意,就把北门休憩角称做我的“翡冷翠”?那些世间的美好,日日经过,如清风,如梅香,如合欢树翡翠冷色,香我清我飨我慧我日日暗换昔日冥顽之我,我的生命之鸟,抖落尘垢,焕然一新,发梧桐凤凰诗意飞翔的悠远空灵玄响……
□张渤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