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伴搬进了低层花园小洋房，面积不大，78平米，却蛮舒适，很适合养老。尤喜楼前繁花著锦，碧绿的草坪，密实的女贞，风骨绰约的太湖石，次第开放的花木，桃，杏，梨，山楂……玉兰，海棠，玫瑰，牡丹……喷泉池中夏莲荡漾；宝塔花坛秋菊涌金；仿古照壁前翠竹簇拥；向阳角落处寒梅嵯岈。还有一楼各家的小院，各随喜好植满果蔬，与门前的花园相映成趣。坐在家中，也如置身园圃，梦中都能闻到沁脾的芳香。连最不爱附庸风雅的我老婆都文绉绉地说，王母娘娘的瑶池也不过如此，夫复何求！
　　我家小院不大，十平方米，栽一棵葡萄，两畦草莓，三株无花果。葡萄是矮化的，攀援在栅栏式女儿墙上，既可观，也可食，又不挡视线、阳光。对门老谭夫妇也栽了，不过不是一株，是十株，沿女儿墙一长溜；还种了各色蔬菜，茄子，辣椒，豆角，西红柿…….把个二十多平米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他家是一百八的大户型。从春到秋，夫妻俩都在忙个不停，翻土，施肥，播种，浇水。后来发现，老谭每天早七午二，还要逡巡一番小区的垃圾点，跟清洁工们抢拾纸箱饮料瓶。我俩说，这两口子优良传统保持得好，住进洋楼也不忘本色。不知是否工农出身，只晓得两个子女都很优秀，一个省税，一个质监。他俩也很孝顺，经常大包小包地来看望父母，在小院里谈天说地，其乐融融；离开时，带几包无公害鲜蔬回去。
　　次年春回大地，老谭发现他家女儿墙外的草坪，“谢顶”了单人床大一块，等了数日不见回生，便说，我替物业解决一下吧。遂拿了铁锹，将草坪翻过，然后种下一盆泡发的韭菜籽，几天后，嫩黄的韭芽钻出地皮，转眼油绿一片。老谭说，怎样？和草坪颜色不相上下吧。我和老伴看了，夸赞有加，又总感觉有点怪怪的，仿佛吃红薯蘸了椒盐。
　　过了月余又发现，紧挨那片韭菜的草坪，又有三四平米枯萎了。正是盛夏，雨水充沛，平日里园丁浇水也很及时，怎么会枯死了呢？问园丁，园丁也说不来。老谭说，一定是土质有问题，里头夹杂有建筑垃圾。听来很有道理。可他家的韭菜，为何绿油油那么旺盛？老谭说，他把土筛过，还掺了腐叶进行了改良。园丁说，那你把这片也改良一下吧，老谭欣然接受。一周后，那里冒出几十苗生菜，很快又是一片扶苏。我老婆说，这个老谭，不仅勤快，还是个能人。老谭揪两蓬生菜隔墙递过来，说，你俩也尝个鲜吧。我老婆谢过，没有接，说刚从菜市场买回来不少，现在一年四季都能买到新鲜蔬菜。
　　一天下午，“地书团”的老李老赵来串门，看见了说，干吗把草坪整得破破烂烂？我说是草坪枯萎了，对门两口子做好人好事。老李说，做好事咋不栽花种草？我说种上花草总枯萎。老赵说，草应该比蔬菜更容易活吧？种菜能活，种草咋就不能活？不觉得像花裙上贴了块狗皮膏药吗？我和老婆没再接腔，古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再说也碍不着我们，何必徒惹是非。
　　中秋节之夜，儿子带我俩去看明湖赏月晚会，回来的时候，路上拥堵，到家已是午夜。我俩催儿子一家快回去歇息，然后携手步入小区。满月溶溶的清晖，洒在一簇簇楼宇、花木上，大多数窗户都已熄灯，小区变得如月宫般安详。
　　进得家门，脱去外套，老伴去拉窗帘，突然发出一声暗哑的惊呼：老头快来看。我以为发现了什么祥瑞，急趋步向前，只见小院墙外升腾起一片白雾，在月光辉映下，格外显眼。
　　我顿生疑窦，是供热管道漏了？不对，供热公司还没开始供暖。那就是供水管道破了。老婆催我快去看看。我顾不上穿外套，拉开门扶着栏杆下了台阶，还未到墙前，就听见对门的栅栏院门咯噔一声，一个黑影闪了进去，手提两个银光闪闪不锈钢暖瓶！
　　蓦地，我听到一阵小草痛苦的呻吟……

□贺虎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