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产科医生笔下产房内外的悲与喜，《重症产科.2》节选——

　　《重症产科.2》第七夜 著 湖南文艺出版社
　　在经历了医疗事故后，夏花一度自责不已，可她无暇顾及，因为更加棘手的人和事等待着她：越来越多的高危孕产妇、一场接一场的高难度手术、令人崩溃的漫长夜班，甚至还有愈发紧张的家庭氛围……独自承受煎熬的夏花能否和她的孕产妇朋友们一起，于茫然四顾中再度拥抱温柔的生命？
　　科里又来了一波新的实习医生和轮转医生。谭主任说我和李承乾在临床一线干了些时日，不管是理论知识还是临床技能都还算过硬，是时候让我们参与带教工作了。而且带教的同时，我们也可以让下级医生帮着分担点工作量，平日里也没那么辛苦了。
　　李承乾兴奋了好久，他平日里就好为人师。先前有在科室轮转的医生，他虽然不是对方的带教医生，可对方一向他请教，他便立刻侃侃而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时候他怕对方不理解，甚至拿出医学模具或者直接手绘示意图，直到对方能够举一反三，他才作罢。现在被人叫“李老师”了，他更要拿出“传道、受业、解惑”的精神。
　　可那个实习生一开口就让他犯难了。那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他，说今年要考研，没剩几个月了……李承乾自然懂她的意思，大五的实习生只在每个科室待一个月，短暂的“露水情缘”，他也别耽误别人的考研大业了。采集病史、写病历、换药、拆线这类活，他能不让她干就不让她干了，复习要紧。
　　跟着我的轮转生是个敦实的小伙子，虽然规培的方向是大外科，跟妇产科没啥关系，可他一到科室便是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上手术时他一定是拉钩最卖力的那个；其他医生在给患者拆线、换药等杂事上也会喊他；连科里高年资医生嘱咐他帮忙取快递、取外卖他也照单全收。这两年规培医生的待遇有所提升，可就一周将近一百个小时的工作量来说，性价比实在太低。
　　我也是从规培生过来的。见这小伙子愿意学，我也倾力教，并帮他挡下其他大夫的使唤。他是来这里工作、学习的，又不是给科室里其他正式医生打杂的。虽然小伙子工作格外卖力，让我轻松了不少，可再过两个月，他就要考执业医师资格证了。我便还像平常一样亲力亲为，为他多腾出点时间复习。
　　随着二胎生育政策的放开，先前堆积的生育需求不断被释放，科室里的高龄孕产妇日益增多。最夸张的时候，我们遇到过母女同时到医院待产，还都是来生二胎的。时间长了，对这些超高龄孕产妇，我们也见怪不怪了。
　　这周一，我又收了个超高龄孕妇。孕妇52岁了，怀的还是双胎，胎儿34周了。孕妇因为重度肝内胆汁淤积入院，还好孕妇没有高血压、糖尿病、心脏病等基础病。
　　这个年龄拼二胎，的确不容易。其他的高龄孕妇入院待产时大抵只有老公陪伴，毕竟子女要上学、上班。可这个叫何美兰的孕妇，家属团挺庞大，除了老公，女儿、女婿、亲家公和亲家母都来了。
　　何美兰保养得不错，气质出挑。肝内胆汁淤积最常见的临床表现是皮肤瘙痒，她穿着短袖连衣裙，裸露的皮肤上尽是抓痕，还有两处已经破皮出血。在我采集病史的时候，她不停地挠后颈部的皮肤，大概后背也痒得厉害，她不住地蹭后背上的衣服。她女儿见状，急忙隔着衣服帮母亲挠背，并体贴地问母亲有没有挠对地方。
　　在产科工作的这些时日，我见过母亲即将待产，大宝还在拼命反抗的；也遇到过成年子女以死相逼，拒绝高龄母亲给自己添弟弟、妹妹的。相比之下，何美兰的女儿实在太体贴了。
　　采集完病史后，我简单地和这一家人做了初步的医患沟通。
　　“对于皮肤瘙痒，我们会用点炉甘石洗剂和抗组胺类药物缓解症状。但这种因肝内胆汁淤积造成的皮肤瘙痒，一般的止痒措施效果不会特别理想。不过孩子出生后一两天内，皮肤瘙痒的症状很快就会消失。妈妈就不会那么遭罪了。我现在重点讲一下这个病对孩子的影响。”
　　一说到重点，一家人瞬间全神贯注地盯着我。
　　“重度肝内胆汁淤积的孕妇很容易出现肝功能受损，对胎儿会有严重影响，可能造成胎儿缺血缺氧性脑病、心肌受损等。这种疾病对胎儿最可怕的影响，就是会发生没有任何临床先兆的死亡。”
　　所有人的脸色跟着一沉，丈夫环着妻子的肩膀，低声安慰。
　　见已经有“起火”的架势，我赶紧“灭火”：“虽然这个病有导致胎儿突然死亡的风险，但目前胎儿情况还是不错的。就算现在出来是早产儿，有早产儿相关的一系列风险，但已经满34周了。在我们这一级的医院，34周的孩子的存活率还是非常高的。家属不要太担心。”
　　见大家的脸色都缓和下来，我继续做后面的沟通：“现在我把两种治疗方式都简单交代一下。第一种就是期待治疗，毕竟是双胎，还都没足月，在这期间我们会做常规保肝，降胆汁酸，改善胎盘循环，抑制宫缩等对症支持治疗，尽量延长孕龄，其间密切观察母婴情况。但就像我前面说的，这个病有可能造成胎儿突然死亡。”
　　见一家人的面色再次凝重，我紧接着交代第二种方案：“现在就把孩子取出来。何阿姨怀的是双胞胎，而且妊娠合并重度肝内胆汁淤积，产时和产后都容易发生大出血。所以我们综合考虑，剖宫产对孩子更安全。不过母亲就要承担相应的手术和麻醉风险。”
　　我在产科工作后，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涉及具体治疗方案时，孕产妇背后的家庭很容易出现多方势力角逐，很多时候，家属内部不同的意见会严重影响最佳方案的实施。
　　何美兰的家属内部也有这样的“三边势力”，可这三股势力此刻却很统一：他们都表示希望尽快做剖宫产手术，终止妊娠。
　　既然意见统一，我也做了安排，给孕妇保肝、降胆汁酸的同时开始促胎肺成熟，拟近期给孕妇做剖宫产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