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译]
葛草长藤绕紫荆,蔹草藤软漫野生。
我爱的人逝在此,谁也不伴孤零零。
酸枣树高葛藤绕,荒郊坟地铺蔹草。
我爱的人逝在此,谁也不陪独寂寥。
犹记陪葬角枕妍,锦绣被褥七色鲜。
我爱的人逝在此,谁也不陪暮与旦。
夏季日子日益长,冬日昏昏夜茫茫。
耐心等我百年后,又复你房亦我房。
冬日昏昏夜茫茫,夏季日子日益长。
耐心等我百年后,再共一室度时光。
[新说]
这是流行于当年山西翼城、曲沃、绛县、闻喜等地的唱诗,被收编入《诗经·唐风》里,是一首悼亡诗。到底是男子悼女子,抑或女子悼男子,不明。情是人情,感是同感,虽性可两性,却男女均通,证明了此诗的普适意义。为此,此诗也更有阐释的张力和情景的想象性。
此诗细节铺叙尤好。叹喟极生动真切。触景生情,睹物思人,是悼亡诗的典范。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大概是说,人生在世,世事都难料理讨究清楚,何必还要去探求死后的事呢?本诗生成在孔夫子出世之前,作为悼亡诗,涉及生前死后,对人生认知高度就已经十分成熟、感人,所蕴哲理足可惊叹。同时证明,《风》诗唱作人是早熟早慧的,从古到今,人们的共情、表述感情的共形,以及艺术感觉和文学表达观念和形态是相通。
读过日本动漫大师宫崎骏一段话:“人生就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沿途上会有很多站,很难有人可以自始至终陪着你走完。当陪你的人要下车时,即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告别。”读时甚是感动。如今连同《葛生》来读,不禁感慨唏嘘。如果说,宫崎骏表达的是应该对“陪走人”的不舍和感恩,那么,《葛生》则是表达了一种不得同生,但求同死,不得同死,但求同穴,且一定要同穴的决绝。有时一挥手就是永别,那份悲凉悲恸是何其揪心!王实甫《西厢记》有“生未同衾死同穴”句,也是如此悲情决绝,也许由此点化而来。
这首诗的金句是“百岁之后,归于其居”“百岁之后,归于其室”,极尽人情世故和人性悲颓,读之犹如脑门被连击三挝,惊心动魄、三焦通透。堪称歌者特地为今天读者唱留的悼亡诗样本!虽是无声的诗歌、诗句,却似带着哀伤情绪的乐音萦绕不息。
最近听法国作曲家米切尔·科隆的悼亡音乐《Emmanuel》(上帝与我们同在)。一把小提琴和一支小号的二重奏,阴柔与阳刚交汇,哀婉悲伤,如泣如诉,真似阴阳两界的对话。这首乐曲本是作曲家写来悼唁早逝的儿子,是他个人哀悼情绪的宣泄,1970年面世后,却一直在世界各地广为演奏传播。说来就是这乐曲已经超脱了作曲家个人的悲怆和哀思,成了普世普适的共情表达。米切尔·科隆如今也逝世了,他的这首名曲以扛鼎之作的艺术品质,将凄美留在了世上。《风·葛生》同它一样,具有扛鼎之作的艺术品质,超越了时代,将凄美留在了人世。
诗歌与音乐,是天使的一对翅膀,即便涉及到恐怖的死亡之题材乐曲,一旦它表述了世人的共情美,就摆脱了“死”的暗喻,缥缈着可以飞进人心灵的深渊,滋润着焦渴,抚慰着情怀,而后永远盘旋其间。《风·葛生》就如此,超越了吊念亡人的的局限,回旋在人的心间,具有永恒的美学价值,堪称《诗经》第一悼亡诗。
宋安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