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档案
　　主角：吴执墓车马出行图门楣画像石一组
　　体态：长283厘米、宽30厘米；长176厘米、宽29厘米
　　出生时期：东汉
　　出生地：山西省吕梁市离石区交口镇
　　藏宝地：吕梁市博物馆

　　车辚辚，马萧萧。
　　不知是离去场景的瞬间留驻，还是无时无刻不在行进中，在幽深晦暗的地下，恒久的静喻示着无穷动，喻示着灵魂疆域在动态里的无限延展。
　　汉画像石就是这样一种奇妙的载体，它们构架起逝者的灵魂空间，并用线条、图案、色彩给予空间实有，描绘出人类肉眼可以看到的那些幻象。因为并没有真实记忆可以复现，因此石头上的一切都来源于人类的想象，以及古老丧葬文化能够提供的叙事可能。
　　比如车马。从山东、江苏、河南，到陕西、山西、甘肃、四川，迄今为止已发现的大部分的汉墓中几乎都有车马出行图的存在。有理由相信，在乘龙驭虎驾凤的成仙途径上，同时并行着队伍浩长、车型众多的车马行列。这个行列的出现，使得理想有了具体的起点，并与人间过去保持着恒永的联系。
　　晋西北是一个画像石出土比较集中的地区。1919年，在离石区城西首次发现并发掘出一批汉画像石。上世纪40年代、80年代和90年代，特别是本世纪初又在柳林、中阳、离石等地二十余座汉墓中，分别发掘出土汉画像石三百余块。其中，涉及车马出行题材的画像石中，几乎所有的车马队列都呈现出从右向左前行的状态，唯独有一例却是从左向右前行，显示出一种特别的意味。
　　1980年，在当时的离石区交口镇发现了一座汉墓，共出土汉画像石9块，包括前室门楣1块、门框2块、石门2块、石柱1块、后室门楣1块和门柱2块。在高度一米二有余的六边形石柱上，阴刻有铭文，内容为“汉河东椽丞西河平定长乐里吴执仲超万世宅兆”。就是说，此墓的墓主人姓吴名执，字仲超，西河郡平定人，身前曾任河东掾丞，死后安葬在交口镇。
　　椽丞即掾丞，是一种属官，即佐治官吏。汉代自三公至郡县，都有掾属。《汉书音义》解释道：“正曰掾，副曰属。”人员由主官自己选定，不必由朝廷来任命。魏晋以后，改由吏部任免。根据《后汉书》记载，西河郡为汉武帝时置，所领离石、平定、美稷、乐街、中阳、皋狼、平周、平陆、益兰、圜阴、蔺、圜阳、广衍十三城，共有五千六百九十八户，二万八百三十八人。按照这个规模，吴执作为掾丞，官职并不算大，然而至少百石的俸禄，也可以保证他死后能建造一座有着画像石的高规格墓葬。
　　一般来说，晋西北画像石墓墓门由五块石组成，中间为左右门扉，两边是左右门柱，上面横以门楣石。门楣石和门柱的图像往往上下贯通，连为一体，分栏呈现。吴执墓后室门楣的画面为车骑出行图，前面是两辆轺车，车后面跟随二骑；第三辆车后面有二位神人形象行走；中央为一辆辎车，车后跟随三骑和一辆轺车。整块石刻上部以云气纹作边饰。而另一块长度近三米的前室门楣石，便是有名的“车马右行图”。
　　这块发现时已经断成3截的门楣石上面刻满了图案。宽度盈尺的石面分为上下两个部分，上方是云气纹装饰带区域，下方是车马队列。从左向右，分别刻有轺车一辆、骈车一辆、轺车一辆、从骑两名、吹奏步卒两名、轺车一辆、从骑三名、骈车一辆、轺车两辆、步卒两名。工匠用墨线在磨光的石面上画出画稿，然后将画稿外的一层剔地，并不进行物象内部的细部刻绘，使得整个画像石上的画面呈现一种剪影效果。或许，这样的手段所制造出来的正是工匠内心想要的效果，也是符合造墓人家想象的情景。影影绰绰，真真假假，非花非雾，既有活人心中难以割舍的迷离意，也有着生者不可理喻的终极去向象征，就像一道光将墓穴深处乍然照亮，那种隐秘的行进队列暴露在眼前的刹那感觉。
　　晋西北汉代画像石墓集中分布在汉代侯爵封地，即离石侯绾、蔺侯刘熹、皋狼侯刘迁、隰城侯刘忠封地所在。根据一些画像石的铭文题记，这里的的墓主多为地方官吏、归葬官员以及戍边将士，论职位有太守、令、丞、椽、史等百石至二千石的官。汉初百废待兴，天子出行，就连毛色一致的四匹马都无法配齐，有的将相只能乘坐牛车。一匹马卖三万余钱，是三石米的价格。汉武帝时，一匹雄马价格曾经高达二十万钱。到了东汉，马匹更为紧缺，据记载，汉灵帝时一匹马的价格竟然达到二百万钱。而且，作为出行仪仗，身份的象征，养马乘车也分有等级。《后汉书·舆服志》中的记录十分详细，例如天子用六马；二千石以上至万石丞相及王公贵族，可用二至四马；二千石以下的官吏，只能用一马。在这样的情况下，吴执生前出行的窘境可想而知。而这也成为低等级官员墓葬画像石上，车马仪仗异常隆重的一个原因。因此，并不能通过画像石上的车马出行规格，来判定墓主的身份。
　　在承载升天理想之前，先满足了生前未能满足的“车马自由”，或许就是一场悲剧中难得的喜剧片段。吴执墓后室左右门柱上，左边的西王母与右边东王公相对而坐，其下是相对而立的牛首神人和鸡首神人，与门楣石组合在一起，表现了墓主人死后，灵魂从肉身阴宅出发，乘坐带盖辎车驶往昆仑仙界的过程。而前室左右门柱上，左边的仙草、看守仙草的天鸡以及神兽，与右边的神山、神树以及神仙，共同构造了灵魂可以感知的仙境。其下是一对执矛羽人，镇守着墓葬和阴间的大门。从后室画像石组合，到前室画像石组合，讲述了墓主人吴执的灵魂从安置肉身的后室出发，西行抵达昆仑仙界。在那里，因为亲人们的祝祷，吴执获得了能够起死回生的仙草，依照来路向右继续行进，回到人间复活。
　　无疑，这是一场奇特的表述，充满了生者的意愿和生者的渴盼。不过，当墓穴封闭，这般美好的画面轮回，也只有死者能看到。倘若如此，沉默的车马最终会在他的感受中轰隆隆地响起来，使他既沉醉于人间未实现的豪华梦，又沉醉于长生的幻象中。

文/唐晋　海报设计：傅宇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