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从前——一个80后的这些年

　　儿子的自行车坏了，闸皮上的螺丝丢了一颗。放到以前，随便到哪个修车摊，三分钟搞定。然而现在这样的营生不好找啊！
　　他已经约了朋友第二天去骑行，却偏偏来了这么个说大不大的插曲。年轻人不甘心地翻起了手机，然而折腾了半个钟点，还是泄气地摇了摇头。“以前那个修车摊也不知道搬去哪里了？连名字都没有，地图上咋可能标注呢？”我原本还想说他太不小心，见他怏怏不乐又颇感不忍，便努力想起办法来。“不然明早我去五金店问问？一颗小螺丝，总能配到的。”这安慰并没见效，他兀自喃喃着：“就怕时间赶不上。”扭头看了看表，继续咕哝道：“这会儿五金店也关门了，算了吧。”忽然我灵光一现：“对了，去老杨的杂货铺啊！一准儿有！”他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我不由分说拉起他就走：“听我的没错！”
　　这么想是有根据的。从我记事起，老杨的杂货铺就充满了令人意外的宝贝。米面粮油烟酒糖茶、纸墨笔砚斧钺钩叉，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买不着的。老杨这人伶俐得紧，任谁随口一句话，只要稍微表露出某种需要，在老杨那里就叫商机！过几天再看，货就已经备上了。我们小时候，男孩爱玩的弹弓玻璃球、女生喜欢的沙包猴皮筋，都来自老杨的铺子。我们成了少年，铺子里又出现了球星的海报、带锁的日记本。再往后，发现那儿居然还有剃须刀护肤霜、暖手宝电蚊香。前后几十年，老杨的铺子搬了若干次。然而他就凭着这种特别的本事，到哪儿都火。
　　“生你那会儿，连奶瓶澡盆婴儿车都是在那儿买的呢。”我回忆着，不由得感慨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前几年你还天天闹着去他家买奥特曼卡，一眨眼……”年轻人被说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连忙打岔：“然而这可是螺丝，能有吗？”我说：“你就信我的吧，绝对有。”他不以为然：“为啥？”我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因为之前骑你的车就弄坏过一个闸皮，正是在那儿配的螺丝啊。”
　　儿子见我发窘便笑了：“要说他家东西的确全。我们上小学的时候，零食文具可真在那儿买过不少。”顿了顿又道：“然而那里就是太杂乱，红领巾带着酱油味儿、橡皮带着孜然味儿。”
　　我说：“杂货铺嘛，难免。”儿子继续补充：“这人可狡猾了。隔三差五就弄些吸引人的廉价东西来卖。”
　　我摇摇头：“别得了便宜卖乖啊。”儿子不服气：“这人特抠门，动不动跟小孩儿玩心眼。辣条买三送一，结果是别人单价三块，他的单价三块五，总让你觉得买少了不合算。”
　　我笑道：“买三送一不算花招，那是从我们这辈儿就开始的传统。”他一撇嘴：“就算传统吧。可他还爱管闲事呢！那次牛牛拿了五十块请大家吃话梅，他死活不卖，而且非要打电话问家里给没给孩子钱。”
　　我登时肃然：“一码归一码，他是怕小孩悄悄拿家里的钱来花，那不就成了偷吗？”儿子说：“现在的家长都大方，而且自家的钱，怎么能算偷呢？”我反问：“不问自取，不是偷吗？”儿子的声音低了下去：“至于么，还急了。”
　　我说：“当然至于。你知道老杨儿子的事吗？”
　　他犹豫了一下：“听过一些。”我点点头：“老杨把儿子宠过了头，结果这孩子因为盗窃判了好几年。如今改邪归正，却又眼高手低，天天想把铺子盘出去做大生意。老杨这多少年，日子过得着实不易。嫌他总是精打细算？人家起早贪黑的，总归也方便了大家，赚点薄利又有什么？”
　　儿子被说得哑口无言，我们便不再多话匆匆赶路。前面便是杂货铺，一灯如豆，昏黄而温馨。挑帘进去，老杨正缩在柜台后面，一见我们便突地精神起来，招呼道：“来啦，要点啥？”我说：“车闸上的螺丝还有吗？”他埋怨道：“早让你多买几个备着，幸亏还有。买三送一，怎么样？”
　　我笑笑：“只要一个。”他却懒懒地丢来一整盒：“拿去吧，白送。”我诧异道：“杨叔，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的笑里就带了伤感：“过了年准备退休啦。儿子说要加盟零食超市，让年轻人折腾去吧。”见我还愣着，老杨嬉笑道：“咋，看老叔不占个便宜不习惯？”又很夸张地指点着我身后的少年：“两年不见快比门扇高啦，真是好后生！”我闻着屋里熟悉的气味，只觉得酸咸苦辣皆备。只有使劲嗅，才能品出一丝甜味来。
　　回去的时候，我们经过了好几家门头鲜亮的便利超市。然而一看便知，里边断不会有不起眼的杂货。老杨的铺子就要关张了，个中滋味，此后在别处怕是再也尝不到了吧。

在水七方